“你TM的个窝囊废!你爸妈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这么个废物的种!!”

“对对对,老板说的是。”

“这个月你工钱早没了,我寄到你老家去,别想再拿一个子儿!”

“也行,讷回去向讷爸妈讨。”

“你妈的!人渣!”

我正吃着泡面,老板的办公室内传出老板的怒骂声,我没在意,默默吃了口酸菜,人是铁饭是钢。

工龄短的人听着骂声越来越大,甚至有斗殴声,纷纷议论。

“里边那人是王叔吧?”

“是呀,王莽那家伙总是这样,人贱,嘴也贱,亏得能活到现在。”

“老板在拖欠他工钱。”

“可能看他不爽。”

……

传闻越来越多,我知道真相但不想掺和。

王莽,厂里的老员工了,刚来时为人老实,经常拿着工钱请工友们喝酒,做特殊按摩,和厂里人处的那叫个好,好几次他都想带着我一起去,但我顾着加班,没理他。

他讲义气,有次工友的媳妇和别的男人乱搞,王莽班都没上直接带着工友满酒店地找人,在情侣酒店走廊时,他听到女人的喘息声,熟悉,难忘,和工友媳妇晚上叫的一样,便赶紧带着工友进去抓奸。

对方人多,壮实,王莽二话不说冲着他们脑袋上来两拳,虽然最后被揍成猪头,但为工友出头这事成了他炫耀自己的资本。

当然,王莽讲的是改编的版本。

他说自己断掉的左手就是在抓奸时被对面砍的,可实际上那是被毒贩给剁掉的。

吸毒。

很简单的词,也很黑暗。

王莽老家有父母,年迈、腿脚不便,靠着政府的养老金勉强过活,他倒好,用工资买毒品,买完抢父母的钱,最后没招,只得去偷。

贩毒的会是善人?

抓到他就剁手,王莽长记性,不敢再偷,却更过分地啃老。

老板最看不得这人,骂他揍他,他就一粗人,没辙,有人建议开了他。

可王莽的父母老板认识,是革命英雄,战乱时还救过他,做了半辈子的亏心事,对待曾经的恩人时,还能亏待对方?那还是人吗?老板终究狠不下心。

他留下王莽,工资七成汇到王莽老家,三成给王莽。

这厮非但没感谢自己的父母,还三天两头就劫走父母的钱,有时做的太过分,厂里人都看不下去,一齐揍了他一顿。

今天估计也是这样。

“砰!”

门打开,王莽从里边飞了出来,摔在地上,身上没处安好的地方,一片紫一片青,半边脸肿成猪头。

“滚出去!”

老板额头青筋暴起,指着王莽怒吼道:“你再敢去找王伯王姨,老子让你以后路都走不动!”

“讷爸妈,讷爱找就找。”

“你TM!”

撸起袖子,老板刚要揍他,谁知王莽腿快,一溜烟便没了踪影。

老板重重地捶了房门一拳,铁制的门直接凹陷了下去,可想而知力气有多大。

敢雇这帮牛鬼蛇神,老板能是善哉?若不是怕王伯王姨伤心,王莽绝对得爬着出厂子。

“玥子,把那厮的工作给做了。”

“好。”

我点点头,将泡面汤全部喝完。

时常的事,有工友出事工作就落到我头上,所以老板才有理由给我添工资。

吃完饭就得上工,其他工人有休息时间,我没有,不然哪能做完那么多工作。

粉碎、切割、打磨、修补最后包装,下工就吃饭,接着上工,夜深了就睡在机器里,从白天到黑夜,我的视野里总是被粉尘所包围,即便用嘴呼吸,吸入大量粉尘也还是感到缺氧。

就这么工作,不知过了多久。

……

“玥子!玥子!!”

老板站背后叫我,做工时声音大,不努力喊是听不见的。

“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上工几天了?两周!赶紧下来,哪有人这么工作的,下来下来,哪天猝死你要我女儿守寡不成!”

四天?我工作时没什么时间概念,只是看所有事情还没做完就加班加点的,不曾想过去这么久。

这么想着,我任由老板把我拽到工厂外。

“拿去。”

老板丢两大麻袋给我,我打开,里边装着满满的钱,还有张小纸条,乍一算应该有我四年的工钱。

“老板,这是?”

“你今后的工钱,预支的,有奖金。”

“不行我不能收,没干到那么久。”

我连忙还回去,但老板没有接。

“你家人刚转来,需要钱,这钱迟早得发,早发晚发一个样。”

“我收不了,心里过不去。”

确实,这钱能解我燃眉之急,但我不想跃过自己的底线。

做多少事,拿多少报酬,贪婪会让人迷失。

这是姐姐病前一直叮嘱的。

“拿好!”

老板认真地喝了声,道:“玥子,你和我认识多久了,快八年了,我了解你你应该也了解我,钱拿好,回去休息,多陪陪家人,后两天你别来厂子。”

“……”

“里边有我女儿的电话,和她聊聊,心里过不去就好好爱她,对她好点,里边的钱一半是你的,一半是她的嫁妆。”

“……”

“走吧,赶紧的。”

摆摆手,老板当着我的面关上厂子的大门,留我一人站着外面。

是啊,我知道的,老板会赶我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还把女儿托付给我,就像是在交代后事。

我感到慌乱,但没有想到任何法子。

我只是个工人,连饭都是老板赏给我的,能帮上他什么?

越是思考越是感到无力。

又没保护住,这次是恩人……

抿着嘴,我回到市区,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将钱存入银行,我扣上衣服扣子,头埋在衣帽之下,嘴里忍不住说了句:

“好冷……”

大夏天穿成这样定会惹来周围人的议论,不过当下有更有趣的谈资所以没搭理我。

“上边施工的也不注意点,那么大块铁板,飞得老远,砸到人哪活得下去哟。”

“见着没,铁板砸在女孩脑上,血呀浆呀爆得一地……怪恶心的……”

“知道,医生看一眼就不救了。”

“哪救得回来,有个尸体都是万幸。”

“她每天都在这站着,真不怕出意外……”

“好像在等人吧。”

……

路人嘈杂的话语我没听进去半点,只想着早点回家,好好的躺一会。

“终于等到你了,玥。”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动听,还带着些许哽咽。

我听过这个声音,在梦里无数次的听过。

“愿知……”

猛然回头,视线在人群中一个个扫过。

我怕见到那张脸,我没法在她面前控制情绪,会哭、会懦弱、会不敢面对自己的无能。

我想看见她的脸,就在暗处悄然窥探一眼,渴望被她救赎,渴望再说一句“我爱你”。

但我没能找到她,挤开拥堵的人群,我没有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路摊、小贩、角落、商场……

都没有。

只有……

我的目光汇聚到人群中的那一地鲜血……脑海中响起愿知信里的话。

[我回到了H市,想再见见你,一面就好……我等你,永远。]

他们刚才是不是说,有个女孩在等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愿知……她明明,对,她肯定在其他地方等着我,公园、学校、家里,什么地方都好,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

抬起头,看着周围的建筑,我知道这是我对愿知表白的地方,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也是……她一定会来的地方。

对啊,她会在这等我……带着笑容,她会靠在围栏上,一遍又一遍练习着见到我后该说的话;她会做好我们都爱吃的饼干等着我,自己想吃但更想和我一起吃;她会……期待着我的到来,一天又一天……

呵,等了我十年……傻子,笨蛋,谁会等一个伤害了自己的人十年啊……谁会傻成这样……白痴……

指甲深入手心,我站在原地,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要摔倒,耳朵还在听着路人的私语。

“那男的不对劲耶。”

“是情侣吧?唉,人说没就没。”

“苦命鸳鸯啊。”

……

受不住路人的言语,我握紧拳头,发了疯似的朝医院跑去。

“已经糟到谷底了,不可能在糟的,对吗。”

“沙沙沙——”

天上下起大雨,上天,是在为我哭泣还是我狼狈的样子使你发笑?

蒙蒙的雨雾,我看不清前方。

“扑通!”

脚底滑,摔在马路上。

车鸣声,斥骂声,惊雷声,我听不见,爬起来往前跑,再摔倒就再站起。

要去确认,她根本就没事,她压根就不在等我,只有我像个小丑一样胡思乱想。

自作多情……

“死者身份尚未确认,死前手里提着一袋饼干,包里还有一封信和两枚戒指,应该是在等她的爱人,若您是死者家属请去警局认领。”

……

我不记得自己如何出的医院,也不记得我去了哪,取出香烟却因潮湿无法点燃……

想死在这,和她死在一起,下辈子就会相遇吧?

闭上了眼睛,因过于悲痛我失去了意识,但最后一刻我感觉得到,有人在我嘴里放了根香烟。

第五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