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湿润的信纸
打死不肝 / 著
“怎么回事？！”
陈叔站在门口看着我房间里的惨状。
此时我已经抽完烟，蹲在地上整理一地杂乱的衣物。
回头看向陈叔，我脸上挂着微笑，道：“没什么，屋子里丢了点东西。”
“进贼了？操蛋的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等着昂玥仔，这件事叔替你做主，绝对把你的东西要回来！”
“不用了，没丢值钱的东西。”
我尽力维持着微笑。
失去的东西是回不来的，不论是人还是物。
“瞧你说的什么话，玥仔你先收拾东西，叔去趟派出所！”
“不用麻烦的，陈叔……”
“什么麻烦不麻烦，玥仔，出去闯荡了半天难得回次家叔还能让你受委屈？这件事你甭管，再拦着叔，叔就跟你急！”
陈叔气哄哄地走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哪个小王八蛋，吃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明天让老婆子把玥仔门锁给换换，就用闺女说的什么指纹锁。”
“顺路买几斤肉回来，下火锅。”
……
望着陈叔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我鼻子开始发酸，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想哭但哭不出。
从小家里就没父母，我作为家中唯一的男生向来比较坚强，无论生活如何艰苦我都没哭过。
但陈叔那如父亲般的关怀总让我忍不住落泪。
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地将地上的物品放回桌上，只有那盒烟我放进了口袋。
陈叔家在顶楼，吃饭时喜欢在天台吃火锅，有时还会请住客们吃大锅饭，热闹。
他喜欢热闹，我也是。
来到天台，中间果然摆着口大锅，里边炖着排骨，扑通扑通地冒着气泡。
“何玥哥。”
背后有人叫我，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女子端着一大筐食物站在楼梯口，嘴里还叼着烟。
她身穿极短的短裤，胸前的饱满将体恤挺得高高的，露出纹有黑色纹身的细腰，腿上穿着有些破洞的黑丝，一头波浪长发随风飘动。
“小姐，你是？”
“呦呦呀，不记得了？”
“呦呦？！”
我吓了一大跳，这个女人是陈叔的女儿陈呦呦？
记得我离开H市时陈呦呦还是个端庄、礼貌的贵气少女，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
“呦呦好久不见，想不到变得这么漂亮。”
撇开她现在的服饰和不良习惯，陈呦呦确实是个大美女，至少在我看来是。
“有吗……”
陈呦呦眼神暗淡了些，道：“何玥哥也是，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谢谢。”
“……我，我先去做菜，何玥哥你随便做会儿。”
说完她从旁边的货物堆里拿出个凳子给我，然后俯下身去煮饭、下菜。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我这角度，陈呦呦胸前的雪白尽收眼底，中间的事业线格外刺眼。
撇开目光，我走到她身旁，接过菜篮，帮着摘菜。
“何玥哥，你还和以前一样。”
陈呦呦拉了拉体恤，稍微遮掩住胸口。
“什么一样？”
“一样可爱。”
“……”
我咳嗽两声，道：“别拿我寻开心。”
“抱歉抱歉，毕竟太久没见，回头多给你做几个菜。”
“别，就你那黑暗料理……放我一条活路不成吗。”
“胡说，当年你说过我做饭好吃的。”陈呦呦嘟着嘴，像是在撒娇。
“有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
“明明你吃的很开心！”
“因为我没想到小小一栋公寓能同时出现两位料理界的卧龙凤雏，失策失策。”我笑着道。
“哼，要不是秋欢不在，你哪敢这样调侃……”话还没说完陈呦呦便后悔了，捂着嘴，讪讪地看着我。
刚出事那会儿我确实会一听到妹妹的名字就失态，现在都过去好几年，事实是这样，改不了，与其在家里自怨自艾，不如看开点。
“是啊，当年你们两丫头可把我折腾的够呛。”
“额哈哈。”
挠挠头，陈呦呦挠头笑了笑。
“……”
“……”
我们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我想问她为什么会变得放纵，她也想问我家里发生的事，我们都明白，却问不出口。
沉默，周围愈发冷清。
所幸此时陈叔提着一大袋肉回来。
“哟，你俩聊的不错呀。”
闻言我和陈呦呦各后退一步，都不是小孩，不会动不动就脸红。
“你不是去叫何玥哥吗，怎么他上来你却跑了？”
陈呦呦皱皱眉，有点不悦。
“你何玥哥家里进小偷，我帮着他去报个案，耽搁了会，本想路上买点瘦肉，结果杀猪的老张一听是玥仔回来直接就把剩下的猪、牛、羊全塞给我咯。”
“张伯伯吗？”
我愣了下，最近超市那边抢生意，加上政府管控，我还以为张伯已经不摆摊了。
“对呀，玥仔，以后想吃猪肉就去老张那儿买，肥、香、不腻，一顿顶十顿。”
“得了吧，肉给我你跟何玥哥先去洗洗手，马上开饭。”
陈呦呦一把就夺过陈叔手里的塑料袋。
“这丫头。”
陈叔嘟囔了句，领着我一起去楼下洗手。
用力拧了拧，铜锈卡着旋钮，发出“吱吱”的怪声，浑浊的水流了老半天才稍微清澈点，不过还是有股难闻的土味。
挺怀念的，这个味道。
简单地洗洗手，我和陈叔又回到天台。
此时陈呦呦已经为我们盛好饭。
“你居然真学会做饭了？”
“什么叫居然。”
“嘿嘿，我这闺女贤惠的很，这几年家务做的顶棒，就是不知哪学了好多怪习惯。”
“嘶——吃你的饭！”
陈呦呦狠瞪陈叔一眼。
“何玥哥你多吃点，我从小就把你当家里人，你也别跟我们客气。”
“嗯。”
夹几个香菇到嘴边，吹凉，一口吃了下去。
不得不说确实好吃，也不知道陈呦呦在锅里添了什么，又酸又辣。
“不错，很好吃。”
“对吧对吧，来吃点牛肉，嫩的很，还有这块鸡腿。”
“好，你也吃。”
看着我和陈呦呦和谐的氛围，陈叔笑得有些玩味。
“哎呀呀，咱家闺女长这么大，又漂亮厨艺又好，到头来不知道便宜给哪个小兔崽子，你说呢玥仔。”
边说手肘边捅我两下。
“额……”
“死老爸，你别吃了！”
陈呦呦可不惯他，一把夺走陈叔的饭碗。
“乖闺女，爹不是在替你未来着想嘛……”
“谁用你管！”
……
看着他们父女，我扒了口饭，莫名的香。
家人逝去了，但索性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这顿饭吃的很久，陈叔健谈，记性好，总是扒出我和陈呦呦儿时的囧事，而且有意把我俩凑成一对，虽说心里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温馨。
回到房间已是半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砰砰——”
敲门声响起，我站起身去开门。
站门外的是陈呦呦，手里抱着一个大木箱。
“呦呦？”
“何玥哥，这些是你的东西。”
木箱里装着很多信封，陈呦呦说我离开这里之后就有人一直给我寄信，起初是一周一次，后来一个月一次。
有了电话之后就很少看见别人用信件交流，在信纸上挥洒自己的情感，历经万水千山送到对方的手中，想想就浪漫。
我送走陈呦呦，独自在房间里拆信。
刚拆开第一封时，我就愣住了。
署名上写着四个字——南宫愿知。
愿知，是我的初恋，高二时我向她表白，她也成为了我的女友，我们当年想的很简单也很浪漫，我想与她白头偕老，她呢……想成为我的唯一。
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打工、考上同一所大学，甚至在我十八岁生日时，她把她自己送给我当做成年礼，每个人都相信我们会在学业结束后走向婚姻的殿堂，找个小地方，生两个娃，相伴到老。
可是在大二的第一个学期，我提出了分手……
一晃过去十年。
第一封信，2003年十月，她问我最近还好吗，大学辍学后去了哪？她和我……还能再见吗？
第二封信，2003年十月，她对我分享在学校的见闻，向我讲述学校的趣事，炫耀她成绩的提高，最后写上四个字“我想你了”。
第三封……
……
第五十封信，2004年十一月三号：
[玥，我新交了个男朋友，哼哼，以后可就没人给你写信咯，会不会感到寂寞呢？我跟你说，我新男朋友可好了，又帅又温柔还很疼我，慌了吧~要是你再不回来找我，我可就嫁给他了。]
第五十一封信，2004年十一月四号：
[我又分手了，你赢了，不来见我也没关系，能写几封信给我吗，或者再让我看你一眼，哪怕是在电视上，我……想你了。]
……
第一百四十二封，2009年一月：
[明天是除夕，你还好吗？秋欢和春欣姐在陪你过春节吧，我也想陪着你一起跨年，但这几天本小姐忙的很，马上我就要去外省了，说不定会和你待在同一个城市呢，会不会很期待呀~
要是能见到你……嘿嘿，你就惨咯~
我又想你了。]
……
第二百封，没有标注日期：
[我听说了，春欣姐和秋欢妹妹的事。玥，你结婚了吗？
娶了哪个漂亮的姑娘，能让你倾心的人一定很温柔吧，她能做你爱吃的菜吧、会成天粘着你吗、会每晚听着你讲故事入睡吗、会每天早上忍不住亲吻你吗，会……替我爱着你吗……
我回到了H市，想再见见你，一面就好……
不求你再爱着我，但至少不是用短信，让我亲耳听到你提出的分手好吗？
我等着你的回信，这辈子等不到还有下辈子，直到你肯回我，玥。
依旧想着你。]
翻阅着一封又一封来信，到最后一封时，我已看不清信上的字，眼眶被泪水所占据，却一滴都没流下。
看不见字，但口中仍在读着信上的内容，我能感觉得到，她怀着什么心情写下每一封信，修改了多少次，写了哪些内容……我都想象得到……
因为我曾经爱她，和她爱我一样，深刻。
我是个无能的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给不了她们更好的生活，连让她们活着都只是一种奢望。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让她成为我的家人？
我爱她，所以不能耽误她……
不能再踏足她的生活，时间会冲刷掉她对我的情，我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这样就够了。
够了……
取出烟盒，我再次点燃……算是……第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