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十一都市的孤儿 2

铁棍顺着地面成圈划过我的视线，我无助地将呻吟降到了最小声。

潺潺水声缠绕耳边，近乎叫人晕倒的痛苦让我回想起了过往。这或许也是遭遇强盗的关系，不过失去小腿的现在，一切也只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了。

那是在近乎绝望的后巷中徘徊的日子。

那时候的自己因潜伏在酒馆的餐桌下等待残羹剩饭而被‘好心’的服务生小姐发现，再被护卫打得体无完肤。

我吃力地翻过身，眺望着天空中守护都市的巨大圆型天花板。

记得那一天自己还小，环绕在圆顶缝隙间的绿色电光也如霓虹灯般耀眼。大部分的人还没从第二十一都市撤出，继续着和往常一样繁忙的生活。

就像是死狗一样，我被人抓着四肢丢出了餐馆的后门，在老鼠的围观下聆听着自己脆弱到几乎随时可能停止的心跳。

……

视线越发漆黑，在听着打伤我的大人们口中骂骂咧咧的字句时，我就已经因饥饿昏了过去。

啊，食物……

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我渴求着。

不过在二十一都市没落时代出生的我，与这城中大部分的人一样，都是活在水深火热的饥饿之下。

如果，能活下去…

活下去的意义也只是等待新的饥饿到来吧，不过我并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份与生俱来的绝望。

不甘心，好不甘心…

说来奇怪，因为出身的关系，我恐怕只能普普通通的做一辈子小偷，但当真正快要失去生命的时候，我却无法忽视这突如其来的情感。

那日也是潺潺的水声，我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扛着走下了河床，来到了今天我被别人袭击的地方。

微弱的火光带来一丝温热，我的注意力一时从生命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幽幽火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浑身发出恶臭气味，口中牙齿近乎全数脱落，头顶已经因瘟疫的感染而长满了让人望而屏息的脓包，他的身体瘦弱的像是干尸，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破烂不堪，看不出原本是西装的外衣，已经只剩下肩膀的连接部位。

这里是下水道的内部，远处有光，那里便是洞口，此处只是通往内部的过道一旁。不只男人身体散发的恶臭叫人忍不住想要捂住口鼻，此处还夹杂着排泄物产生的浓厚臭味。

害怕，惊恐，无法言语，本已经冰冷的四肢开始微微颤抖。

男人背对着我在火旁席地而坐，他玩弄着手中的匕首不知在对我打什么主意。然而——

他不愿转过身，只是以干枯的手掌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体从身旁塞向了背后，送向我的面前。

是食物……

是一大块发硬的干面包…

但是，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面包上，而是他刚刚轻放在身边的匕首。

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要被吃掉了……

心里的想法已经统一扭成了一股绳，神经也处于崩溃的边缘。

二十一都市因为食物匮乏产生的后果——虽然只是传闻，但此时却历历在目地映射在我的脑海中。

被饥饿所困的人不只会和我一样成为盗贼，更有可能同族相食…

这座城市里的某个角落，的的确确隐藏着会以人肉为食的流浪者。

再不行动的话…我就会变成食物…！！不要被眼前的事物蒙骗，他会先我一步动手！！

我奋力起身快速夺过匕首，刀身跟着划过银色的直线，男人的后背被锐利的刀刃贯穿。

哈啊……

鲜血顺着男人的胸前与后背滑落，在他所坐的地方凝成焦黑的血泊，可是他却一动也没动，反而像是获得了解脱一般传出了轻松的叹息。

血水也将面包染红，我惊愕地瞪大双眼。

许久我才发觉，流浪汉已经死在了自己的背刺之下。

我走出背后绕到了正面，流浪汉的腐烂到一半的扭曲面容早已让人难以分辨他究竟是不是人类，而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中的某个物体。

那是一条缠绕在手掌上的银色吊坠。

在吊坠之中被翻开的盖子里，一家三口的照片正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照片中间的女孩张开双臂抱住了男人的腰，显得无比幸福…

我…杀了人……

因为向恐惧低头…而杀害了原本打算向我施以善意的人…

我…

不，我并没有错！——————

“现在，我也并没有为了这件事而感到后悔。”

我无力地说道，将头脑拉回了现实。

这里是末世，如果坐以待毙的话就是死路一条，只要还能够动起来，就绝对不要将自己的命运轻易交托给别人。

自食其力，也就不会被骗，不会被当作是待宰的羔羊。

抓起铁棍，我重复着起身与摔倒，甚至险些掉入废水沟，在数不清的失败后我开始借助着铁棍的支撑力缓缓移动。

那些家伙…总有一天会吃不了兜着走…

连自己也不清楚，嘴角露出的微笑是什么样的，但我可以保证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并非是在怨恨那些家伙。

因为，我也只是与那群混蛋一样，自作自受罢了。

哈哈哈…哈哈…——

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根源，我永远不会陷入绝望。

可是正当我要顺着阶梯离开了河床，再次眺望着头顶远方的保护伞时，那最后被称之为人类可怜的骄傲也被一并剥夺了。

二十一都市最后的庇护——由厚重钢板锻造的保护层，就如同锅顶的盖子一样，没有任何预兆被野蛮的外力掀开。

展现在人们眼前的乃是由无数狰狞眼球组成团型物体的怪物头颅。

从眼球缝隙中延伸而出类似血管的细长长鞭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掀开了原属于我们这些难民的最后保护伞…它细长的类人形态巨大身躯在暗红色的天空光辉中化作暗影，散播着难以名状的疯狂与恐惧。

而遥远天空的暗红光芒在下一秒便倾注在这片类似瓦砾与废墟所建设的都市，照亮了这里的每一个街角巷陌，天花板钢铁传来吱吱嘎嘎的扭曲与摩擦声，就像是预示着属于二十一都市末路到来的钟声。

刚刚还只因断掉一只腿的我千辛万苦才爬上的街道，此时也随着悄然袭来的地震而龟裂出细小的裂痕，原本因为没有丢失性命而暗地窃喜的自己也不禁神色尽失，望着从天空散落的大片天花板碎片，我就那样矗立在原地感知着微不足道的渺小，以及被吓破胆而越发冰冷的身体。

在我出生的第十五个年头，第二十一都市遭到了怪兽群起而攻之的第六次捕食性大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