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升起的太阳照亮了只有黄沙与碎石的荒地,巨大生物的骨架从黄沙中露出,空洞的眼窝里钻出一只小小的啮齿动物,它四下张望一番,又转头躲进了颅骨下的阴影。

救生艇的甲板上,萨卡兹佣兵倒在血泊中,形体怪异的大鸟在空中盘旋。穿着乌萨斯警察制服的人手脚被绳索拴住,胸口还在有节奏的起伏。

“所以,给我一个不揍你一顿的理由?”

支开了艾什,骨人一只胳膊抵着约翰逊的下颚,将他顶在墙上。另一只骷髅般纤细的机械手咔咔作响。

“还想让我的内脏再碎一点吗?”

满脸倦容,约翰逊努力睁大眼睛,棕色的双瞳充血严重,细密的血丝占满了眼白。额头上的头纹更加显眼。

“可别祈望你有点伤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骨人施加在约翰逊脖颈上的力量又大了些许。

“老狐狸,当时这孩子的伤可比你严重的多了去了。”

骨人面部的传感器闪着刺眼的红光。金属摩擦一样,电子合成音在救生艇狭窄的走道里格外刺耳。

“你就像甩包袱一样,真以为我找不到你吗?还是以为我是个医生,好欺负?”

约翰逊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咽了一口唾沫。他微微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是面颊一抽,闭上了嘴。

“别和哑巴一样,想说什么就说,那孩子在甲板上。”

“她是谁?她是什么?”

约翰逊深吸一口气,问道。

“艾什·伍德,你叫她凉,高等精灵。”

“那我呢?”

“化名约翰·塔什,本名约翰逊·麦克塔维什。人类”

“呵!准确说是,凡人。她是高等精灵,而我是凡人!她比我还大一岁!”

眉毛拧在一起,约翰逊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骨人的传感器。

“那又怎么样?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管过去怎样,现在像她这般优秀的狙击手,猎兵,在什么地方都会发光!大好前程,你的铁罐头脑袋懂吗?!”

约翰逊情绪激动,他的铁手抓住骨人纤细的手臂,硬生生将它掰开。

“再看看我,你是医生,专业的,你告诉我,我这具身体什么时候会垮掉?”

枪伤,刀伤,少了一整条胳膊,身体里还嵌着几枚弹片。肝脏少了一大块,一侧的肾脏也消失了。就连原本心脏所在的地方被一台冰冷的机器替代。

“英俊?年轻?事业有成?这些形容词和我沾边吗?我杀了多少人?多少人想要我的项上人头?是嫌和我呆在一起不够危险?她大可不必被我,被一个凡人,一个双手占满血污的混沌束缚。”

约翰逊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道出他的辩词。

“这情感越是深沉离别之时就越是痛苦,我明白。”

骨人医生挣脱被约翰逊攥住的手臂。

“这是艾什自己的选择,想必她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

“!”

还想说什么,但察觉到舱口处的动静,约翰逊闭嘴了。他松开抓住骨人手臂的义手,半秒前还凶神恶煞,要吃人般的表情变脸一般,变得不夹杂任何情感,冷酷又冰冷。

骨人面部装甲后传感器的闪光如萤火虫一样温和。似乎刚刚两人的冲突不曾发生过。

“剩下的你自己和她说吧。”

骨人抛下一句话,压低斗笠,转过身。

“我去把那孩子喊下来。”

?“乌萨斯的警察和消防员呢?”

约翰逊皱着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为了确保安全,我让他们睡了个回笼觉。”

骨人敲敲刀柄,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当然,用的是刀背。”

“铛!”

猛然拔刀,迸出火花,胁差刺破储物柜门。

“啊啊啊!”伴着骨人医生扭动刀刃,尖锐的哀嚎传出。

拔出胁差,甩掉刀刃上的献血,骨人医生粗暴的撕下储物柜的铁皮门,像拎小猫一样,揪出了断角的萨卡兹佣兵。双腿无力,像是大衣的下摆一样垂在地上。一侧的肩头多出一个血眼,涌出的献血染湿了衣物。

“瞧瞧,这还藏着一个呢。”

想躲过骨人的侦测,除非掩盖心跳,消去体温,否则就是痴心妄想。

萨卡兹佣兵的呼吸颤抖,鲜血从她纤细手指的指缝间不断渗出。

“等等!”在骨人医生捏碎萨卡兹佣兵的脖子前,约翰逊快步上前。

“别杀她。”

?“喔喔喔,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塔什少校。”

骨人松开手,双腿瘫痪的萨卡兹佣兵靠着墙,瘫坐下去。

“这要是以前,你早就把这家伙掐死了。”

“此一时彼一时,留着她还有用。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塔什少校。”

他提着船上的医疗包,抽出急救喷雾摇了摇,接着均匀喷在纱布上。

“你应该杀了不少她的同伴罢,要是问不出什么的话。”

骨人医生举起一只手,遮在约翰逊耳前,像是要说悄悄话一样?,凑过脸去。只是它金属摩擦一般,磁性十足的电子合声只要是个在船舱内的人就能听得真切。

“把她交给我,再加点旧币,我来把她脑袋里的一切都挖出来。但你得给我再找台骨锯,没那玩意我可做不来这事。”

“她肯定不会说的,我也不指望她告诉我。罐头,你去找到他们的营地。”

“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淌这波浑水。”

被约翰逊称为罐头的骨人连连挥手。

“我又不是人类,要是磕磕碰碰的得花不少钱。”

“我懂你什么意思。老规矩,我用旧币支付。你肯定又能赚一笔。”

说着,约翰逊解开萨卡兹佣兵的上衣,将衣服蜕到肩部。把止血粉洒在伤口处。

“别担心,死不了。”

“你了解那群萨卡兹佣兵吗?你有多大把握他们会同意交换人质?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兵员。”

确实,比起士兵,武器和护具似乎更重要一些。

“雌性,下身残疾。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让她留下。”

“她能驾驶泰坦,在没有AI核心的情况下。”

约翰逊回应道。

“是吗,那可真是不得了。不光是脑袋没被烧坏,关键是手术还成功了。”

泰坦,或者叫步行载具。为了驱动泰坦,所有人类驾驶员都得接受特殊的手术———在脊椎上植入接口。对于接受过这种手术的驾驶员来说,泰坦便成为了他们身体与感官的延伸。泰坦本身也配备了一定的AI来辅助驾驶,以减轻驾驶员的负荷。

“那她比泰坦还值钱。”

骨人医生抱着胳膊,倚着墙。萨卡兹佣兵戴着面具,看不见下面的面容,只见着她将脸别向一边。

“现在来说说,你要换的目标是什么。”

“为什么问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约翰逊从挂钩上取下他的夹克,丢在萨卡兹佣兵身上。

“自己穿上。”

“因为你每次说我能赚一笔,你肯定能赚更多。我很好奇,什么人值得你冒这种风险,去萨卡兹的营地交换人质。”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去他们的营地了?”

约翰逊挑起眉毛。

“白发,蓝瞳,半精灵。不老不死,你听说过吗?据说她的血,多严重的外伤都能治愈。”

“哦?是吗?”

骨人医生的语调上扬,他面部的传感器交替闪烁着,似乎很感兴趣。

“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收你钱了,她的血也算我一份。那现在我去解决问题,你和艾什那孩子好好叙叙旧。”

骨人医生顺着爬梯攀上甲板,身材高挑的高等精灵端着射手步枪。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几缕金丝自双鬓滑下,在晨曦中泛着辉光。

“他在等你。”

———————————————

“我还是搞不懂。”

沾满暗红色物质的铁锹倚在角落里,说话的是坐在椅子上的短发女生。

她身边的麻花辫女孩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听到这话朝她转过去。

“你把你爸爸给你的手枪给他了,就让他送那封信?他的机器人还用枪指着你!”

残疾的民兵少校抱着步枪,没被纱布包住,露出的一只眼睛微闭着,大鼻头上析满了细密的汗珠。

“嗯……怎么说呢……”

“就因为他是瓦格纳?”

短发的学生低着头,支着脑袋。

“拜托,他自己也说了,没头绪。”

“因为那是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微光。”

纯白色的修女长袍下摆被染成诡异的红褐色,似乎有些营养不良,修女的脸颊远没有两名学生饱满。

“虽然可能是可怕鮟鱇鱼的诱饵,但值得压下赌注。”

微光透过地板间的缝隙钻进地下室,一股潮湿的霉烂味弥漫在空气里。

“你不是说这里有人吗?人呢?”

伴着脚步声,灰尘自地板落下,呛得短发学生眯起眼。她捂住口鼻,用手闪着风。

“都安静,等他们走......”

握着转轮手枪的民兵压低声音。他扳下击锤,清脆的咔哒声格外突兀。

“这里的骑士呢?”

梅花辫的学生注意到,修女的嘴角猛地一抽。

“他们啊,早死了,开玩笑,他们的神能为他们挡下子弹吗?!”

沾着血污,崩了刃的十字剑;磨去了尖头的钉头锤;断了弦的复合弓;木板已经裂开的圆盾。这几名骑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守卫高洁的圣地。

“诺,看我这把剑,就是从骑士那抢来的,精钢镀银。说不准还是个圣骑士。可惜哦,连主子都没保住。”

听到这,修女突然捂住嘴,发出微弱的呜咽。

“不得不说,那女人真棒。”

戴着防暴头盔的男人将雪白的手半剑扛在肩上,身上套着用铁皮弯曲制成的简易护甲。

“一开始她还拼命挣扎,打断一条腿就老实多了。你也应该试试,可带劲了。”

他将砍刀搭在肩上,回过头。

“你也应该试试,你还是处男。”

“呼——呼——”

在防毒面具的排风扇声音中,背着加大号的油料罐,穿着满是血污消防服的暴徒发出诡异的附和声。

“哈,不了不了。”

年轻男人尴尬一笑。

“你不是说他们还在这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扎着头巾,叼着烟,两只小眼睛藏在深深的眼窝里,皮夹克外披着用金属丝编在一起的木甲。手里握着大砍刀,一把转轮手枪别在腰间。

“我发誓,我亲眼看到他们带着二十万回来了。”

“呵,二十万,那群抠门的萨卡兹人愿意出二十万要那个家伙的人头。我量他也不敢再呆在这。”

他掐灭烟头,抽出转轮枪。

“阿夫杰,去检查一下地窖,那里应该还有储存的食物。”

大多数的教会都缺乏经费,维持规模不小的护教军已经是相当大的负担。秋意已浓,为了在新鲜食物价格大幅度上涨的冬天节约资金,教堂的地窖里存满了土豆白菜一类的蔬菜。

“好的,我来。”

阿夫杰从背袋里抽出撬棍,勾住活板门的边缘。他向上一拉。

“砰!”

飞溅的血污污染了彩色的玻璃,随着撬棍落地的叮当声,阿夫杰的尸体向后仰倒。

“我就知道。烧死他们。”

首领样貌的男人挥挥手,背着油料罐的暴徒便抬起了喷火器。

“啪啪!”

手臂传来剧痛。暴徒们急忙蹲下寻找掩体。穿着乌萨斯军服的民兵握着纳甘左轮,翻出地窖。

“他妈的。”

首领吐了口唾沫,抽出他的转轮手枪。

纳甘军用左轮拥有独特的气密闭设计,高速发射的弹头撕开木甲,嵌进了他胳膊的血肉中。

他解下头巾,在手臂伤口上方扎紧。

“嘿!没必要的!”

他大声喊道。

“我们只是想搞点食物!”

民兵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击锤高举,弹巢已经顶上了枪管。

“啊!”

首领一脚将与自己一起靠在立柱后的暴徒踢出掩体。被踢出的暴徒失去平衡,直直扑倒在地,手里的武器滑出数米。

精神紧张的民兵枪口对准了趴倒的暴徒,而首领已举着转轮枪,从立柱的另一边探出身来。

“啪!”

伴着枪声,民兵怦然倒地。顺着地窖活板门口的边缘,升起热气的鲜血滴落下来。

“我们死定了,他们会烧死我们的,我们应该出去投降!”

地窖里,公司职员样貌的男人颤抖着说道。

“闭嘴!三个小姑娘都比你有骨气。”

有点驼背,穿着连体工装服的男人双手握着大铁锤。满是烧伤疤痕的小臂上块状的肌肉扭动着。

“有人…之前…用过铳械吗?”

民兵少校已经握不住他的卡宾枪。他坐在一堆土豆上,气息微弱。

形形色色,原先生活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此刻都挤在一间地窖里。大部分人,默不作声。唯一一名修女,双手合十,薄薄的嘴唇不停的扇动。

是在乞求神明的庇护吗?少校歪着头,视野中的黑边越来越重。他强挣着,不让自己昏倒。

严重的烧伤正将他一点一点的拖向死亡的深渊。他再没精力再思考这样的问题。

“我快不行了…来个人…枪。”

“不,您不会死的。我来祈求…”

想上前的修女被少校抬手制止了。

“我见过…这种程度的伤…”

少校摇摇头。他曾经也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列兵,他明白这么严重的烧伤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高级的治疗法术或是奇迹,又不能及时送医。

那些和自己现在一样,被严重烧伤的士兵,他们大都挺不过一晚。

“留给…其他人吧。”

奇怪?为什么?

戴防暴头盔的男人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首领,他的嘴一开一合。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诡异的寂静,简直就像按下了静音键。一片死寂,让人心里发毛。

“?”

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他的鼻腔。察觉到异样的他立刻回过头去。

雪白的外套上染上扎眼的血色,其下的盔甲却如被烈火焚烧般漆黑。

边缘染成焦黄色的兜帽遮住了面容,巨大的剑枪贯穿了暴徒的身体,顺着金色的血槽,暗红色的液体汇聚在剑刃上,滴落在地面上数名暴徒血液汇聚成的血海中。

又是【沉默】,用奇迹消除了行动的声响!惨死的暴徒痛苦的张开嘴,却挤不出一丝声音。

那白衣黑甲的骑士抬起头,和铠甲一样漆黑的面具上刻着暗金色的破碎独眼。

教会的圣骑士!

戴防暴头盔的暴徒想放声大吼,却还是只能感受到声带的震动。

白袍黑甲的骑士拔出剑枪,身体被刺穿的暴徒跪倒在地。他举起枪剑,拉开身体。向使用投枪一样,奋力一掷!

“老大!后!!!!”

“哐!!!”

破空投出的枪剑撕开暴徒的铁皮甲,将他钉死在地上。剑身深深没入地面,划破空气的爆鸣直刺的首领握住耳朵。剩下的暴徒们惊恐的回头,见着了立于血海中的骑士。

“他没有武器!一起上!”

愚蠢至极!面对数量远多于自己的敌人还丢掉武器。纵使穿着全套的板甲也会被人数压垮。

倘若是一般的骑士,那确实如此。

白袍黑甲的骑士从脖上扯下眼形的护符,握于手中。

“青云之上,光芒万丈,持剑之君啊!”

像是眼花了,暴徒似乎看见金黄色的电弧自骑士的手臂上跃起。

“他在祈祷!快阻止他!”

为首的暴徒见过神职者祈求所谓的奇迹。虽然少有进攻性的奇迹,但只要他们所谓的神明回应,就会爆发出毁灭性的威力!

“呼——”

喷火器对准骑士,暴徒扣下扳机!

“—————!!!”

裹挟着漆黑的浓烟,炽红色的猛火似失控的狂兽,咆哮着,嘶吼着,要将白袍黑甲的骑士吞没。而他却没有要防御或是回避的意思,只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请您明鉴!恳请您向奸邪之人……”

透明的壁垒挡住火焰,扭曲的电光自火焰的间隙中滑出。扭曲变形,研磨至利。

“…降下责罚!”

扭动着的雷枪刺破火墙,朝着背着油罐的暴徒奔涌而去。

“轰!!!!”

“怎么回事?!”

教堂的彩色玻璃散落在地,滚滚浓烟自窗中涌出。暴徒们被掀翻在地,痛苦的哀嚎。

“咳咳!”

吐出血块,戴着防暴头盔的暴徒挣手里攥着长剑,挣扎着支起身体。

“啊!!”

自上而下,他的腰背被枪剑贯穿。骑士双手抓着枪柄,用力一扭,伴着闷响,折断了暴徒的脊椎。

他拔出枪剑,甩掉剑刃上的血污。夺过长剑,走向下一个倒地的暴徒。反握长剑,刺进暴徒的胸膛。

“——”首领趴在地上,背部隐隐作痛。一片金属碎片刺进了他的腹部,组织撕裂的剧烈疼痛几乎要让他晕厥。

他紧紧握住转轮手枪。就算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首领强忍疼痛,翻过身,抬起转轮枪。

“砰!”

拉动枪栓退出弹壳,体格高大,戴着桶盔的骑士,朝单发步枪里塞进子弹。他缓步上前,从逐渐僵硬的首领手中捡起转轮手枪。

“快点!出事了!”

爆炸的轰鸣,升起的黑烟,火急火燎的,警察朝教堂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