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火独行

“那个......”静悄悄的，穿着沉重的军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提灯人仰起头，他的身高与约翰逊相比差了一大截，尽力踮起脚来也只能到达他的肩膀。

“快说。”约翰逊转动义肢，尽可能适应这条沉重的老伙计。

“唔...”约翰逊的语气显然有些僵硬，提灯人虽没做出什么回应，却甩了甩尾巴。兴许是约翰逊漫长的军人生涯导致了他极差的人际关系。孤僻，喜怒无常，经常可以看见他在酒吧里喝闷酒，又有人看见他自己对着一把狗牌，嘀咕着什么。

他参与过一个又一个自杀式的任务，而死神始终只围着他打转，带走一条条可怜或可悲的生命，时而擦肩而过，有时拍拍他的肩膀。镰刀戏弄般的在他的躯体上刻上一道道伤疤，就像是老兵挂满胸前的勋章。满载着荣耀，与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是说，有问题就问。”约翰逊似乎察觉到了刚才语气中的不妥，试图改正。“没有不耐烦什么的。”

看来他不是机器人，没变得和那只手臂一般冰凉。

“为什么不直接摧毁核心城的密钥呢，那样整合运动永远都无法启动它了。”提灯人问道。

“当然是和电影一样。”约翰逊略微思索了几秒。“要是直接销毁还要整合运动干什么事。”

“真的吗？”眨着她那双长睫毛的大眼睛，提灯人一脸惊讶。

“当然是开玩笑的。”约翰逊挠挠头，那只铁手正重新与他融为一体。“很奇怪，理论上乌萨斯人这时候应该发起反攻了，就算放弃切城也会分离核心城。除非.....”

约翰逊摇摇头。“不太可能。”

除非有人想要将切尔诺伯格的控制权交给整合运动，但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为什么国防军和国民近卫军都被调走了。

乌萨斯的目的是什么，将一个城市拱手相让。这不符合常理，绝对是养虎为患。

“轰！”响彻云霄的轰鸣，脚下的大地亦为之所动。

提灯人的耳朵猛地立起，她举起手里的步枪。

“黑钢安全屋的方向！快快！跑起来！”

“轰！轰！”

“支持不了太久了。”艾斯比低声对十一说。那名神职者双腿微曲，打着颤。全靠权杖支住身体才不至于倒下。

无论是奇迹还是法术，对使用者的精神都是一种摧残。

“接下来去哪？还有别的安全屋吗？”艾斯比正抓着卡宾枪，与乌萨斯的武器风格极不相符，太短的后拖与较快的射速导致了难以控制的枪口上跳。

“再没安全屋了，只要你要还在切尔诺伯格，就没有安全的地方。”骑士桶盔下的声音低沉又怪异。“看看周围吧。”

安全屋已经被包围，四周全是白色的骇人面具。整合运动士兵的砍刀明晃晃的，时隐时现。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防长还处在昏迷中，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大量的弹片连同病菌一起被留在了防长的身体里。

命不久矣，要不是早年军旅生涯锻造出的强健体格，防长早就没命了。

心率增快但是脉搏微弱，四肢冰冷。

休克。

这就是他们吹嘘的现代医学，治疗法术可不会把流掉的血补回去，体内的异物与病菌更不可能自己退出来。

“大祭司！”骑士箭步上前，扶住就要倾倒的神职者。“我说了您不必帮助这些人的，”骑士越来越激动。“乌萨斯发生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还没说完，神职者便轻轻按上他的头盔，她摇摇头。

“骑士的职责是什么？”完全不像是一个虚弱的人应有的语气。

骑士没再说下去，头盔下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叹。

“小丫头看好防长！”阿历克斯将卡宾枪抛给十一的同时掏出工兵铲，一记鞭腿抽在冲上来整合运动士兵的大腿上。

肌肉剧烈抽搐的大腿无法支撑士兵的身体，在惯性下士兵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

“噗！”一斧子砍进士兵的腰背，斧刃撕开织物，切断脊椎。拔出斧子，艾斯比抡圆了拳头，借上腰部转身的力道，戴着硬皮护手，镶了钢板的铁拳砸进整合运动士兵的裆下。

什么东西被砸烂的士兵身体一软，连武器都脱手摔落。

“呲！”砍刀撞在板甲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合运动士兵遭到骑士的肩撞，一整踉跄中士兵的上下颚发生了剧烈的碰撞，骑士抓着剑身，用剑尾的配重，将长剑当成战锤来使用。

可怜的整合运动士兵双眼一翻，扑倒下去。

“奇怪。”艾斯比在胡子上蹭掉手斧上的血脂。“他们还在等什么？”

整合运动在人数上拥有巨大优势，没有理由不进攻。

“你在干嘛！回来！”骑士提着他的长剑，向敌人走去。

“我感受到了。”骑士说。长剑忽闪忽闪，泛着微亮的光。

空气中，传来焦糊的气味。温热的风从头盔的缝隙中钻进来，拂过骑士的面门。一个灰色的高挑身影，同样提着长剑，从人群中出现。

“那个龙女，是不是！”艾斯比狠狠拍了拍阿列克斯的屁股。

“我看到了！塔露拉。整合运动的领袖。”阿列克斯吓了一跳，他摸着被拍的生疼的屁股，狠狠瞪了杜林一眼。现在是打闹的时间吗？！

人形天灾，前乌萨斯贵族，叛国者。有人说她是革命者，为感染者带来解放。也有人咒骂她为乌萨斯的屠夫，所作所为只造成了无谓的死亡与乌萨斯政府对感染者更高压的政策。

“大祭司！！再祈求一次【圣壁】！”骑士猛然转过身，朝着神职者奔去。他手中长剑散发出愈发耀眼的光芒。

“————！！”

“转过去！别看！！靠......”

爆发出耀斑一般刺眼的强光，白发半精灵她湛蓝色眸子中最后见到的影像便是奔跑的骑士，他摘下他的长剑，奋力朝着自己丢来。接着，翻滚的火焰咆哮着，雪崩一样吞噬了骑士的身影，碾过乌萨斯士兵，与留着漂亮胡须铁砧一样健壮的杜林男人。就要将自己也一并吞噬！

“——！”一声闷响，伴着长剑摔落在十一面前。火焰像撞上透明的墙壁，炸裂开来。

“嗯---！”神职者身子一颤，强烈的眩晕感差点让她晕倒下去。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她强行让自己保持清醒，维持信仰铸成的透明壁垒。否则，他们也会在火海中碳化。

然而圣壁只能阻挡火焰，并不能隔绝热量，灼人的热浪几乎要将空气点燃，汗液刚从毛孔渗出便被蒸干。火焰跳跃着，撕咬着不远处的几个人影。他们的声音被火焰中的爆裂声掩盖。

火海一寸一寸向前推进，神职者的体能与意志力都在被火焰蚕食。围绕着他们的火焰就像是包围猎物的野兽。在神职者停止祈祷的一瞬便会扑上来，将他们吞吃干净。

“啪啪啪！”连开数枪，从无边火焰中飞出的子弹还没接近塔露拉便燃烧起来，变成一缕缕升腾的黑烟。

“亵渎之物！！！”披风燃烧着，银白色的精钢盔甲被熏的漆黑，再也看不见其上精美的雕花。盔甲的缝隙中冒出青烟，散发着浓烈的焦臭味。灼热空气的灼伤了喉咙，骑士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

短剑划开火焰，银白色的剑刃划出圆弧，袭向塔露拉。

“嘭！”随着塔露拉将长剑刺进地面，骑士脚下的柏油路面轰然崩裂，火山爆发一般的猛火又一次吞噬了他。精钢锻造而成的铠甲顷刻间烧的通红，硬皮护具开裂崩落，披风燃烧的残渣带着点点火星随着热浪飘散而去。融化了的头盔顺着骑士的脸面流下，塑出他面部的轮廓。烈火中骑士像阳光下的雪人一样，倔犟的站立着，终于融化成一摊炽红的铁水。

要撑不住了！圣壁上的裂纹扩散，扩大。神职者双腿打颤，喘着粗气。

“———！”没有任何声响，除了火焰的爆鸣。十一只看到透明的圣壁玻璃一样碎裂，小块大块的圣壁散出暗淡的辉光，还没来及消散便被烈火吞吃。此刻，十一的眼中只有无边的，扭动着的，咆哮着的烈焰。它们一拥而上，要用利齿尖舌，撕碎垂涎已久的猎物。

“？”火势渐小，方才风暴似的火焰只剩下脚踝高的火苗。露出了焦黑的大地。不远处，两块黑炭还能勉强辨认出人形，裂缝中透出的几枚黑色结晶，透出诡异的血红。

“叮叮。”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碰撞了几下，滚动着，打着转，停了下来。整合运动士兵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枚已经拔掉了插销，手雷样貌的桶状物。

“手！......”那名士兵还没喊出来，便被突然炸开的白色烟雾喷了一嘴。另一名士兵拔出军刀，砍向从烟雾中出现的人影。

“铛！”麻木感从士兵的手腕传来，军刀砍上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

“呼—————呼——————”风机将呼出的气体推出面具，搅动烟海。一身暗绿色的乌萨斯军服已经泛白。肩章上的图案是双爪扯开弓箭的双头鹰。

从烟幕中出走出，戴着防毒面具看不清面容的乌萨斯军人。从右臂挽起袖子中伸出的是已经掉漆发黑的机械义肢，外露的铆钉，厚重的装甲钢，粗犷的液压机构。刻在装甲上的双头鹰已经斑驳不堪，却依然叫嚣着，刺出利爪。

他松开抓住的军刀，一言不发，环顾四周的整合运动士兵，终于，他面具下的目光锁定在了那名灰色少女的身上。

“喂！你干嘛的！”撒卡兹佣兵可不管这些。一名佣兵走上来，拦住了他。

“叛军吗？”整合运动的士兵们窸窸窣窣的小声交谈着。乌萨斯军服，很有可能。

“铁手？铁手回来了？！”一名整合运动的士兵，他装备精良，套着全套制式的护具，甚至不知道从哪给自己搞来了一把土制转轮手枪，插在自制的枪套里。他的制服肮脏又有些破旧，打着补丁，关键的位置都经过加厚；防具上满是伤痕，到处都有修修补补的痕迹；包上画着各种符号来辩识内容物；制服的手臂上，印着红色的基因双螺旋标志。看样子是一名老兵，少说是名小队长。听到有个有条义肢的乌萨斯军人出现，他拨开前面的士兵，伸着脖子往前挤。

“他是铁手？落锤小队的那个？”

“怎么可能？铁手约翰已经死了！肯定是冒牌货。”

整合运动的士兵们瞬间炸开了锅。新兵们必然不认识他们口中的铁手，但都听说过。整合运动中曾经存在过的，令所有乌萨斯贵族胆寒的小队。

“落锤小队。”

据说，那是由一名高等精灵，一只菲林与两名乌萨斯人组成的小队。他们摧枯拉朽，似泰拉之刃刺入统治者的胸膛。

小队的队长就是铁手约翰。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只是因为那个高等精灵叫他约翰，再加上他那只独特的手臂，便有了这称号。

有人说落锤小队叛逃了，也有人说他们为了掩护塔露拉撤离全部战死。

但无论哪个才是真的，那只在老兵故事中出现的传说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散发着浓浓的，令人胆寒的气息。

“塔露拉！ ”他用不可思议的力量一把推开挡路的撒卡兹佣兵。

“停 下！”体型巨大的撒卡兹大剑士立起大剑，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扭扭脖子，发出卡啦卡啦的怪声。

“还记得我吗。”虽然撒卡兹巨大的身体挡住了视线。但铁手约翰还是大声说着。“在基辅，我和我的小队拖住了国民近卫军。”

他顿了顿，面具上的风扇让他的声音十分奇怪，像机器人一样。“而你们承诺的援兵一直没有来！”

“！”十一尖耳一颤，极微小的落地声，连她都差点忽略。十一抬起卡宾枪，指向声音发出地。一个小小的身影，披着城市数码迷彩斗篷，端着栓动步枪。菲林的尾巴拖在身后。

瓦格纳，眼尖的她很快发现了她斗篷下制服上的标识。瓦格纳的佣兵，和那个乌萨斯人一样。

十一放下卡宾枪，她便踏过焦黑的大地，靠近过来。

“西部检查站，走。”很简短。“她是谁？”

披着斗篷的神职者瘫坐在地上。洁白的锡制权杖滚落一边。

“大祭司，没她在我们就已经是黑炭了。”十一捡起骑士丢来的长剑。“还能走吗？”她伸出手，拉起了精疲力竭的神职者。

“......”松开手，嗅觉敏锐的十一立刻闻到了神职者身上散发出的异香。她修长手指柔软的触感也留在十一的手上，与她满是粗糙老茧的手完全不一样。

防长还瘫倒在地上，胸口微弱的起伏着。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帮我把防长...”“嘭！”十一刚要去扶防长，提灯人便对着防长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你在干嘛！”情绪差点失控，十一失声吼道。“你杀了他！”

“他活不下去的，是累赘。”面无表情，提灯人和人偶一样，她机械的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她长条状的瞳孔盯着十一。

“如果他永远醒不来了呢，你要照顾他一辈子？他就是他们皇帝的棋子，不过是枚重子罢了。”

“还真是，冷酷无情呢。”十一苦笑道。半人半精灵，血管中流动着的精灵血液也让十一青春永驻。数年来的佣兵生活中，她见证了太多人被这块吃人的大地吞噬，这让她的精神逐渐麻木，她尽力不让自己去适应，变成有些高精灵那样，那样高傲无情，冰冷麻木。

然而现在不是哀悼的时间，她们需要尽快脱离这里。在切尔诺伯格呆的时间越长对她们就约不利。就算是还剩下约翰逊，他们四人能存活到政府重新攻占这块区域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将骑士丢来的长剑别在皮带上，扶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神职者，在提灯人的带领，三人朝着西部检查站出发。

“我不希望你再追击我们，你的整合运动。核心城的密钥已经留下了。”铁手约翰摆明了态度。“看在我曾经帮助过你的份上，看在先帝的份上。”

撒卡兹佣兵们看起来不怀好意，他们最讨厌谈条件，更何况，来谈条件的家伙只是个背叛了主子的军人。要不是有这么多的整合运动士兵在场，他们肯定会不耐烦的把铁手杀了。

“不考虑留下吗？重建切尔诺伯格，恢复治安，我们真的很需要你。”一名整合运动老兵，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副中年人样貌的脸。

“你插什么嘴！”握着军刀的撒卡兹佣兵把走上来的老兵推开。“你算什么东西。”

“这就是你找的新帮手吗。可真是，我还以为以为只有土匪军阀才会同他们为伍。”铁手抬着头，面具下两只眼睛盯着百夫长的面具，没有一丝要退让的意思。“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气氛似乎很紧张。塔露拉一言不发，整合运动的士兵们看着体型差别巨大的两人，他俩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那就当你默认了。你真的变了很多，和当时比就像是变了个人。”铁手摇摇头，他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象征整合运动的标识，共四枚。“这玩意，也顺便还给你们。”

“你......”老兵想说什么，却被铁手伸手阻止。

“言止于此。”他朝老兵摇摇头，走进了烟幕中。

他的身影搅动烟海，像他来时一样，排风扇下的呼吸声越来越远，终于与烟雾一同消失。

“铁手，约翰......”百夫长提起大剑。“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