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他曾经见过桓王殿下。

他说,那是宣昭皇帝初登大统之时,齐国新乱,魏赵郑楚韩卫六国联军犯我边境,连战皆胜,势如破竹,竟要直捣京都。

他说,桓王殿下临危受命,三日之内,八百轻骑,大破魏赵,修好郑楚,逼降韩卫,登兮凤山,歃血为盟,面北而祭,班师凯旋,天子设华盖御乘亲迎于北华门。此后八年,边境诸国竟无再敢言战者。

他说,桓王殿下只得十六岁上,少年意气,颜若春水,玄衣白马傲立于三军阵前,耀眼炫目宛若天神。

他说,再过十年,我家邵阳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我不求他出人头地,只要也能为国尽忠,就好。

他说……

他一定还有很多话想说,我却再也听不到。我爹在桓王殿下班师回朝的途中死于疟疾,尸骨亦不得还乡。他在军中的境况,对桓王殿下的种种景仰之情,都是我娘在他的最后一封家书中得知的。那年我七岁,挺起胸膛大声说,娘,你别难过。等我长到十七岁,一定也能见到桓王殿下,一定也有那么风光。到时候咱们让爹瞧瞧!

以后每年元宵,娘总是看着多余的一副碗筷发呆。你爹本来答应那年元宵就回来的,她说。望着流泪的母亲,我知道她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减少一点点。我便悄悄发誓,如果能见到桓王殿下,便一定要同爹一般,为他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而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便一定不能如爹这般,让那人如此悲伤。

没想到一语成谶 。

十年后,我果然见到了桓王殿下。俊雅出尘,才惊天下,确是道不尽的风华。

十年后,我亦如愿做了齐国的卫国将军,手握兵马大权。受封当日我身着艳若鲜血的吉服,风光无限。

可是我少年时的那两个誓言,却一个也没能实现。

十四岁那年,法师要我去迎接两个尊贵的客人;一个是比我还小些的瘦弱男孩,另一个是神情淡漠的年轻男子。照村里规矩,凡男子撑船护送重视的客人,都要用歌声表示敬意。那天里随意地唱了些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在我歌声扬起的那一刹那,那个脸色苍白的孩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似乎是被吓到了。那青年男子却偏过头去看一队被歌声惊起的野凫。初秋干爽的阳光里他的侧脸出奇地精致庄严,让我想起山间无人迹处离落清冷的月光。然而转瞬的华彩过后他又回复成原先面目淡然的男子,不苟言笑。

我自然不曾料到,这便是我同桓王殿下的初遇。我只知道在兮凤河上,百千万劫中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以为自己看到了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