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稍好些,落兮君整个人多了些活性,像是枯萎的柳枝抽出了新芽。在府里待的久了,心里的不甘愈演愈烈,奈何软磨硬泡落兮文就是不许她出府。

近日恰逢落兮文大婚,兮君钻了空子,趁着夜黑翻墙跑了出去。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一如当年在人群与他相遇时一般,那时她不知会遇见,如今却再也遇不见。

兮君马不停蹄一路狂奔,气喘吁吁的看着半山腰上灯火通明的寺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咳咳——”看着一阶一阶的台阶,兮君心有余而力不足。

爬到一半终究还是得手脚并用,费劲力气好不容易走到他门前的小院里,一个踉跄居然磕在了楼梯上,膝盖被磕破了皮,献血很快染红了衣裙。

“嘶——”她忍着疼,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一点一点的爬到了他的门前,她瘫坐在那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月光皎洁,风吹竹林沙沙作响,她脸色惨白犹如那月光,嘴唇早已没了血色,呼吸都那样缓慢,“咳咳——”她突然捂着嘴,害怕惊扰到屋内的人,奈何那木鱼声还是停了一刻。

她在那里坐了一夜,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像不存在一样。屋里的烛光不知是一直如此还是刻意而为,烛光明晃晃的燃了一夜。

落兮君不是不想和他说话,是不敢…如今的自己已无颜面直面于他。

第二天一早,发觉不对的落兮文撇下新婚妻子前来寻找落兮君,见她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躺在门前,他的心犹如刀割。

折腾了一夜,兮君刚养好的身体一夜回到解放前。落兮文限制了她的出行,奈何管得住人管不住心啊!

父亲年迈,落兮文身为长子承担了许多事情,自然不能全身心的监视她,逃跑成了家常便饭。

三年了,落兮君就像老鼠一般,在猫手里逃脱,被捕。这个秋天来的很早,日日秋雨绵绵,落兮君浑身不舒服,房内的草药味也是越来越让人心头发憷。三年的时光她在赌,而且就快赌不起了。

今日是他的生辰,如今也就落兮君还记得吧!这个世界上,除了落兮君也没人惦记他了吧,可又是谁造成了这一切呢?

恰巧落兮文跟着夫人回娘家,自然是又给了她逃跑的机会。她一如往常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那天他一直在挥舞着笔,不知在画些什么写些什么。

如今的她不胜从前了,站了一个时辰就体力不支脸色苍白,犹如空中飘忽不定的羽毛,她稳住自己轻轻坐在了地上。

她靠在大门上,三年了她终究忍不住还是开口了,“辰希,我又来叨扰你了,祝你生辰快乐!”一股血腥翻涌而上,“咳咳——”

看着自己满手的乌血,她哈哈大笑,“咳咳…辰希,能让我看你一眼嘛?就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小小的酒窝里填满了心酸,连笑容看起来都那样无奈。

“三年了…我和兄长玩了三年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累了玩不起了,求求你让我见你一面吧…”

“咔嚓——”杨辰希手里的笔生生被折断了,听到这清脆的声音,落兮君兴奋的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的趴在门,眼中充满希望,“辰希…”

一天一夜,本以为以为落兮文忘了,关键时刻他还是来了,看着她那苍白的脸,他满腔怒火,“落兮君!你到底要不要命了?!”

她转过身,满脸的泪水瞬间浇灭了落兮文所有的怒火,这就是命啊!“你要逼死自己,逼死我!你才肯罢休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看着兄长的泪水,她也只能微笑,“我怎么会逼死兄长呢?我还想有人叫我姑姑呢。”

他捂着脸仰头大笑,泪水钻过掌心滑落,“你要是死了,落家就绝后了!”他冲向前拉过兮君,毫不怜惜的强吻了她。

她试图推开落兮文却没有可能,如今的她连一个小女孩都打不赢。

“咔嚓——”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咬了落兮文的嘴唇,他嘶的一声抬起头,只见门后站着一个身影,正看着她们。

落兮君激动的想跑过去,却被兄长抱住了,他故意放大声音,一脸不屑的大喊道,“你不能做我的妻子,你也永远不会成为王妃!”

“那是我的事情!”兮君挣扎着想要奔向他,却无能为力。

看着门内毫无作为的男人,落兮文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和那人扭打起来。

“住手!住手啊!”落兮君大喊大叫着,“噗——”红色的梅花一朵朵在地上盛开,可把那两人吓坏了。

“住手啊…”落兮君奄奄一息的瘫坐在门口,干瘪的手颤抖着伸向杨辰希,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落兮文捂着脸扭来扭去,他喘着粗气,对着杨辰希大喊道,“都是你们杨家!不是你们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有什么资格恨她?你可知道她为了你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你只怪她辜负了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难道就为了成为北齐最尊贵的女子吗?你还不了解她嘛?!”

杨辰希始终低着头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多年的囚禁让他的脸上多了些许沧桑,岁月却始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还是记忆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看着他,落兮君露出来久违的真心的笑容,“哥,别说了…”兮君试图从地上站起,奈何却想断了腿似的根本使不上力。

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落兮文又哭又笑,“你可知道混入你军中那一小只队伍从何而来?那是先帝留给她的,先帝给她的最后一道圣旨便是让她守护太子。”

落兮文的眼眶变得通红,泪水像打开了阀门源源不断的涌出,他冲向前愤怒的打了杨辰希一拳,眼里尽是无奈。

“她何尝不想帮你,但她比任何人都要看的清楚,她知道怎么做才能把伤亡减到最小,为了北齐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她付出了所珍视的一切!”

他抓起杨辰希的衣襟,不断的摇晃着,“可你为她做了什么?你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她拼了命都想见你一面,你呢,你为她做过什么?!”

看着杨辰希那张冰块儿脸,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撕心裂肺的喊叫道,“她快死了,再这样下去她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她真的活不成了…”

杨辰希暗淡眼眶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看着落兮君虚弱的样子却不得不相信。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如今的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破镜重圆终究还是有裂痕,“你带她走吧,再也别来打搅我了。”

落兮君被带走了,最后的回眸中满是绝望。他们走了之后的许久,杨辰希看着地上翻盖着画布,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啊——君儿…”

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了,丢了就是丢了。

龙泉一别便是一年,回去之后的兮君没有了生的念想,拒绝治疗拒绝配合,整日就趴在阁楼上看着远处的寺庙望眼欲穿。

新一年的春天来得早,她的身体也像雪一样渐渐融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又开始发疯了。

她奋力推倒侍女,费力的走到院门前,用力敲打着,“让我出去!我以安国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们放我出去!咳咳——”

如今的她就像一盏即将耗尽的燃油灯,风一吹就没了。侍女急忙上前扶她,帮她擦拭嘴角的血,”公主!你就听奴婢一句劝吧!”

兮君恨了她一眼,恶狠狠的推开她,“让他们开门!快点!”

她侍女左右为难,双手紧握,思考片刻之后硬气的说道,“公主殿下!奴婢…奴婢只能听从大少爷的!还望公主赎罪!”

“你!”她忍住火气,快速的拔下发间的簪子放在脖间,威胁道,“让他们开门!”

侍女受到了惊吓,慌慌张张的拍打着大门,“公…公主殿下!快开门!公主殿下要自裁!”

“开门!”熟悉的声音,他终究还是来了。

门突然打开,一时不稳兮君趴在了门槛上,抬头看着他,刚高高在上的安国公主显得那么狼狈,“让我出去!”

落兮文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上前将她扶起,“你就那么想去,做什么都可以?!”

兮君灰蒙蒙的眼此刻格外坚定,“什么都可以!”

落兮文俯身她耳边,不怀好意的笑着,“那成全我呢?”她怔住了,落兮文却笑了,“我以为你会答应呢!看来你的决心也不过如此!”

“我答应你!”为了见他,落兮君已经没有底限了。

“你!”他握紧双拳,心中很是不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这样就可以得到我心高气傲的安国公主!那我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落兮文冲过来抓着她的手,心有不甘,“为了他你到底还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落兮君摇摇晃晃,云淡风轻地说道,“所有能让我去到他身边的事情…”

他跪在了兮君的面前,发疯似的大笑,“是啊,我是你哥哥我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我输得起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兮君苦笑到,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兄长放我走吧…”

落兮文颤巍巍站起身,为她拨弄弄乱的头发,轻声细语,“他走了,当日你回府之后就出城了,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杨辰希了…”

她愣住了,嘴唇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声音,“走…走了。”她痴笑着,“怎么可能?他就在寺里怎么会走了?!”说着便冲了出去。

落兮文拦住她,只觉得委屈不已,“你还想怎样?皇上都放他走了…”

“我还没见到他…我还没有告诉他我爱他…他怎么就走了…”兮君瘫坐在地上,她的内心瞬间崩溃。

“啪——”落兮文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兮君的脸上,突然的一巴掌都把他自己吓懵了,“清醒一点!他已经走了!”

“君儿…”一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一身白衣的杨辰希此刻正站在兮君的背后。

“君儿,我来见你了。”他单膝跪在兮君身旁,掌心轻抚她的脸庞,“辰希哥哥来晚了,让君儿久等了。”

兮君再也忍不住了,扑倒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自从先帝驾崩,她承受了太多非人所承受的痛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瓜,辰希哥哥还没有娶君儿为妻,怎么舍得走呢?”他将兮君紧紧抱在怀里,兮君的哭泣声越来越轻,说话也跟落叶似的轻飘飘的。

“辰希哥哥…君儿…君儿好喜欢…好喜欢你…”兮君搭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滑落,身体越来越冰凉,戛然而至的声音,让两个久战沙场的男人潸然泪下。

“落将军,可否将我与她同葬?”

落兮文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抹了脖子断了气。看着眼前的一幕落兮文疯魔了,他的脸挤成了一坨,全身触电般的颤抖着,泪水止不住的流。

“傻瓜,都是傻瓜!施南是傻瓜,杨学敏是傻瓜,你们是傻瓜,我也是傻瓜…都是傻瓜…”

他将二人的尸首抬进了房间,命人给她们换上了喜服房间也布置成了喜房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给他们二人举办冥婚,却没料到这是另一场悲剧。

第二天日天蒙蒙亮,小院子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落兮文死了,穿着喜服牵着落兮君的手自裁了。

桌上的遗书只留下了一句话:将我三人同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