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从周婶那里学来的糕点在工艺制作上与众不同,在满眼都是西式点心和快餐饮品的今天,传统工艺制作出来的糕点显得十分难能可贵,所以如约茶楼的口碑和信誉渐渐地一传十,十传百,客人日见增多,众位客人对如约茶楼的茶也都很满意,聘请的服务员和后厨大师傅也逐渐顺手,萦真和清言才放了心。

这一天,蒋澈又来送茶,将茶叶送到茶楼,也顾不上算价钱,告诉清言下次他再来的时候一起算,这会先记账就成。看他急忙忙的样子,清言多问了一句,说:“干嘛去啊?”蒋澈一边拆开茶叶的包装,一边回答说:“是苏伯翰家又要定制很多茶叶,这回全都是给他儿子的订婚宴上用的。”

清言听蒋澈这样说,很明显的呆了一呆,大伯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苏悦钟,那么,就是说大表哥要订婚了?萦真却皱了皱眉头,问蒋澈:“订婚不是喝酒吗?怎用那么多茶干什么?”蒋澈噗嗤一笑,说道:“你呀,你还是茶楼的老板吗?婚宴上用茶是最讲究的,客人们喝大红袍,意味红红火火,新人敬茶和喝茶更有说道,在古代,男家在做好了“昏有六礼。而且古代婚假的聘礼也有茶,叫做“茶礼”,“三茶六礼”就是整个婚礼的统称了,这些你听说过吧!”

蒋澈说的这些,萦真还真就没听说过,但清言是懂得这些的,可清言这时候没有心思和他们说着些古旧礼法,而是忙问蒋澈说哪天用,蒋澈以为清言实在算茶楼里茶叶的用量,便随口回答说就是明天所以才忙。

清言这不禁皱了皱眉头,问:“明天用,现在才定数额啊?”问完,只见蒋澈衣服哭笑不得的模样,回答说:“苏家原先实在别家差远定的新茶,可那家茶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毁约了,所以苏家才又在我家拿茶。”说着,蒋澈收好了记账本,匆匆告辞就走了。

萦真在一旁看着清言,自从清言上次对萦真说了她大伯家的事情以后,清言和萦真就再也没提过,清言是觉得过去就算了,大不了少来往,也碍不着自己什么,而萦真更是不想提起那些事情,让清言徒增烦恼,但此刻蒋澈这样说,萦真不知道清言的想法,便看着清言。

清言对着萦真摇摇头轻叹一声,然后想了想,还是给父母打了一通电话,询问他们有没有收到大伯父邀请,等清言知道父母并不知道苏悦钟要举行订婚宴会的事消息时,清言这次真的不开心了。

清言挂了电话,沉闷的坐在茶楼的吧台后面,萦真也没办法,这样的事情,怎么劝,清言都只会更难过的,清言闷头坐在吧台后面手里拨弄这手机,不知道究竟要打给谁,好半天也没拨过去,萦真过来看清言好几次,清言都闷不做声,因此萦真只好先忙着如约中的客人。

一直等到晚上结账时,蒋澈忽然又打过电话来,问萦真,他父亲记错了苏家定茶叶的数额,苏家的茶叶现在不够用,如果如约茶楼的茶不着急用,可不可以先匀出一些给苏家,然后蒋澈会给如约茶楼一些其他的茶叶。

因为蒋澈做生意十分诚信也信誉极好,从来不计较一些蝇头小利,萦真不好意思在此时让蒋澈为难,而且如约茶楼的茶叶确实多一些备用茶,萦真便答应了蒋澈的请求,说:“那好,明天你叫人来拿吧。”可蒋澈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又说道:“不止茶叶,萦真,明天我们工人还要去临城送茶,如果明天你们不忙的话, 能不能帮我把茶叶送到苏家,放心,我一定会有酬谢的,行不?”

这次萦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向清言,若是寻常人家,萦真她们送一趟真无所谓,但是苏伯翰家不同,萦真不知道清言的意思,因此看着清言。

清言在一旁早听见了蒋澈的话,再怎样,也不应该在蒋澈有苦难的时候不帮他一把,清言便点儿点头,萦真才答应了蒋澈,蒋澈才松了一口气,万分感谢的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萦真先说:“明天我去送茶叶就好了,你在茶楼看着。”清言沉吟片刻后,对萦真说:“明天,我要去一趟苏家。”苏清言的神色看上去凝重且固执,萦真有些不解地问她:“这个苏家不过是送茶叶,我们店里也忙着生意,这么小的事情我去就好了,你去了要做什么呢?”

清言脸色很是凝重,说道;“我并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他们想起,他们还有亲人,在他们儿子订婚的这一天,和他们骨血相连的亲人,是应该到场道贺的。”萦真叹了口气,劝说道:“算了,清言,这是你们自己亲戚之间的事情,理论我是没有说话的立场,但是,他们既然没有邀请,你去了,我是怕你徒增烦恼。”

清言摇摇头,说道:“不,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是想去看一看他们的豪门宅院究竟有什么高贵和难以逾越的地方!”

萦真叹息一下,说道:“清言,你何必呢,我在这里不求人也不倚靠谁,我们自己挣钱花不是很好吗?如果他们真的对你好,对你关心备至,那么你去看看我绝不阻拦,但是你这就明显是冲着生气去的呀,我不赞成!”

清言双臂环抱着一个毛绒小熊,说:“萦真,你不知道,当年我大伯在我家借宿的时候,住了整整三年,一应吃喝用度,我爸妈没要过他们一分钱,那年我大伯母生病,一连好几月下不了床,都是我妈照顾她的,连那时候苏悦钟和苏悦嫣上学的钱,都是我爸给的......”清言说到这里,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萦真在一边只能陪着叹息,清言又说:“萦真,你可能会以为我是去找茬闹事,但我真的不是,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他们看到我之后,是怎样的反应,我只是想知道,骨血相关的亲情,在他们眼里,究竟算是什么?”

依着清言的个性,萦真是没法说服她的,可又怕清言一个人去订婚宴上会冲动吃亏,萦真思量再三,还是决定陪她一起去。

于是第二天,安顿好如约里的事情,清言和萦真特意穿上蒋澈拿来的工人衣服,开车来到了苏家,隔着雕花大铁门远远一看,果真门庭耀眼,宾客如云。

清言和萦真两人走进大门,庭院尽头的水晶柜上放置着新娘的嫁妆,都是些名贵古董,穿梭的人群中,清言看到大表哥苏悦钟和准新娘正装礼服,正站在在水晶柜旁边接受人们的祝福,苏悦钟一身正装,有几分帅气,而准新娘身穿一件海棠红的礼服裙,站在苏悦钟旁边显得小鸟依人,笑魇如花。

清言和萦真两个人工装打扮,并不起眼,捧着茶箱,被人指点往院子里面走来。大厅中的自助餐桌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珍馐美味,贵客们人来人往,看上去皆是富甲巨商,都手执酒盏往来筹措,说笑之声不绝。

萦真和清言把茶箱放到厨房之后,便有人接应拿了进去去,然后萦真二人又顺着原路回来,一瞬之间,清言看到了大伯苏伯翰和伯母冯宝艳正在笑着应酬客人。

看到大伯父的笑容,清言的心狠的被刺了一下,一念之间计上心来,正好自己身着工装土气到家了,清言便和薛萦真说了一声就往大伯那里走去。

清言只顾着看伯父伯母,并未留意萦真的反应,她完全不知道萦真此时也已经被另一样东西震慑住,也并没有注意到清言到哪里去,能牢牢抓住萦真心神的并不是别的,正是一管碧绿盈翠的玉笛。

从厨房那里走出来,萦真一眼就看到,在那架水晶展台上,最居中一格子上,在一个墨漆黑色瓷盘上端端正正放着一管玉笛,翠纹欲滴的翠玉笛映着黑瓷盘子透出清冷的光泽,远远望着那管玉笛,萦真的心一下子就失去了感知,忘了身在何处,忘了周身人群笑谈,忘了陪清言来的目的。

此时此刻的萦真眼中就只有那管翠玉笛,玉笛通体圆润青翠,玉笛上雕刻着一支连理藤,缠绕笛身在最末端雕刻出一碧色玲珑的花朵,花纹刻工和萦真见过的图样描述没有丝毫区别,如今,翠玉笛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

清言没发现萦真的异样,她只想知道自己此刻在这身打扮,在大伯一家人的眼中,他们究竟会有什么反应。清言穿过人群,向大伯父和伯母走去,这短短的几十步路程清言走的很慢,她不敢去想他们见到她时候的反应,又期待他们的反应,或许能让她不那么心寒。

清言终于走到了苏伯翰的面前,前一刻还在和客人笑着寒暄的苏伯翰在他突然看到清言的一刹那,一秒之中的表情,足以让清言稍有期待的心跌至冰谷。苏伯翰看着一身工装模样的清言,第一反应是看看她身边有没有她的家人,而冯宝艳就心思灵透的多,表情从咋一见清言的呆滞,马上转成厌恶。

清言在苏伯翰和冯宝艳寒冰样的眼神下,心里那股怒火陡然升起,清言在冯宝艳还未开口时,便抢着先叫道:“大伯,我是来送茶叶的,顺便来看看表哥。”

清言这一句话的音频虽然不是喊说出来的,但也足以让她们身侧周围的宾客都能听到。苏伯翰的脸立马冷漠下来,但还是上前一步拍了拍清言的肩膀说:“多玩会吧。”那口吻,几乎能闻到火药的味道。

苏伯翰说着就走向别处待客去了,但冯宝艳就不同了,她留步站在清言面前用老鹰看野兔的眼神看着她,轻声地说:“既然你来了,就多吃点东西回去吧,这些糕点小吃都是出于星级大厨的手中,可以让你打包拿回去一些,不过你要快些,不要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这里很久。”

清言的气度按理说已有很大提高,本来清言很想用很大声骂她,告诉她不稀罕她这些没人情味的破东西。但是清言也不知道此时,是因为大伯的态度让她实在很伤心,还是因为她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终于也放下了对大伯一家人的亲情,总之清言没有发火,而是点点头,就在冯宝艳刚想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的声音震惊了所有在场的宾客。

在长的望不到头的自助餐桌旁,一个放置成宝塔形状的高脚杯塔被一个水晶水果盆撞倒,瞬时间跌碎一地的玻璃碎片,也散落一地的各种水果,有的水果还在滚动,而跌倒在这一地狼藉碎片中的,竟然是穿着工人装,头戴布包巾的薛萦真。

萦真满脸手无足措的神色,一只手按在了碎玻璃上,已经划出了血丝,清言看到跌倒在地的竟然是萦真,顿时心中一紧,赶紧用手扒拉开围着看的宾客过来扶萦真。

但清言还没到萦真身边时,就在萦真身边,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子弯腰扶起来萦真,清言连忙几步抢了过来用手臂圈住萦真,因为此时萦真看起来不只是脸色苍白,还神情恍惚,周围的宾客此时也都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时候,冯宝艳也走到清言和萦真近前,冯宝艳的身后是清言的大表姐苏悦嫣,冯宝艳这次是凶相毕露,对着清言面无表情的说:“虽然这亲戚不算很近,但我家也当你是自家人,如果你是来祝福你大表哥的,我们以礼欢迎,但是如果你就是来捣乱的,我也绝不会就这样姑息你。”

苏悦嫣穿着一身曳地礼服裙,也开口冲着清言说:“你是打哪里钻出来的,还上我们家乱认亲戚,你今天什么意思,突然之间冒了出来,故意来找麻烦是不是,你想怎么样可以直接说,我们苏家不会亏待你这样的人。”

萦真好像吓傻了一样,只在清言怀里呆呆发怔,清言原本顾及萦真,怕她被吓到,不想和她们争吵,但苏悦嫣的话欺人太甚,清言扶着萦真就想和苏悦嫣大吵几句。

这时候,方才扶起萦真那位男子开口对苏悦嫣说道:“我可以作证,这位姑娘绝没有主动去撞向水果盆,真相究竟如何,我想苏大小姐也不用我多做描述,是不是。”

原来这位男士看到萦真一直站在玻璃台前,出神的看着玉笛,苏悦嫣看苏清言这样灰突突的出现丢了苏家的脸面,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而另一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傻女,则像乞丐一样垂涎着准新娘的陪嫁之物,苏悦嫣顿时心生不快,于是趁着侍应生端水果盘走来时,猛地一下撞向萦真,想让她撞翻水果盘丢丢脸,骂她几声出出气,但苏悦嫣未料萦真完全入神,没有半点防备,被她一撞,便狠狠地撞向了侍应生,侍应生躲避不及,两人又撞向了高脚杯架,以至于全场顿惊,一地狼藉。

清言见萦真低头一言不发,脸色苍白,还以为是吓到了,心疼不已,又听了那男宾客说的话,心里也明白了大半,苏悦嫣见这个男子说出真相来,见计不成反而蚀把米,便站在冯宝艳身边也不说话了,而冯宝艳毕竟豪门贵妇见过场面,一边叫人打扫地上碎玻璃,一边又转身招呼众人微笑说:“没事,没事,小孩子没见过世面,难免淘气多看几眼,没关系,大家继续玩啊。”

众宾客见是两个送茶叶的女工闯祸,主人家又不计较,便都散开继续说笑恢复了气氛,而整个过程中,苏伯翰没有出面来说一句话。清言扶着萦真往外面走,冯宝艳随后又几步赶上去,拦住清言笑意盈盈地说:“这次看在场面上,我放过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回去告诉你爹妈,好好教教子女怎样做人,你还不快走。”说着,冯宝艳转身又笑脸应酬其他的宾客去了。

清言本来要大骂她几句的,但看着萦真吓得不轻,便忍着气扶着萦真快步往外走,这时,又听一个声音说:“两位,请稍等一下。”萦真和清言两人回头一看,这次说话的,竟然是方才扶起萦真的那个男子,那位先生走到萦真面前,伸开手,手掌心托着一条银质手链,银手链上面缀着两朵白玉雕刻成的郁金香,正是萦真手上带着的那串,应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撞掉的。

萦真忙伸手接了过来,抬头道了声谢谢,此时,萦真才看清,这个男青年一身深蓝色西装,简单利落的发型,经过打理纹丝不乱,静默而深邃的眼眸,五官棱角分明,有种清贵稳重的气度,萦真暗悔手链掉了也毫无知觉太过大意了。

这时,刚才一直站在这位男士身边的美女走来,挽住男子的胳膊,笑对萦真二人点点头,往里走去了,清言轻声说:“这两个人一定是家世显赫的人,要不是他刚才说话,冯宝艳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两人走出苏伯翰的别墅,回到停在街角的车上,坐上车,清言转头看着车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忍不住泪水转上了眼眶,此时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大伯家人对待她的态度,还是因为从小到大存在心中这点清浅的亲情在他们眼中,竟是如此的虚无凉薄。

清言沉默半晌,眼泪究竟没有掉下来,今时今日,苏清言也已经不是那个稚嫩不经事故的小孩子了,也许风雨就是这人生路上的必经之路,当风刀霜剑来临之时确实会痛入心扉,但当一切成为曾经后,剩下的就只是一点点的叹息。

清言稳了稳情绪,转头看萦真,发现,萦真竟然在笑,萦真望着前面的风挡玻璃,不只是出神,萦真脸庞上有一种莹润如玉的笑容,热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星星点点映在萦真的脸上,这笑容,如梦似幻。

萦真看清言在研究她,转过头,轻声说说:“清言,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不好,我应该劝慰你,安慰你的。”萦真低了一下头,然后又抬头说:“可是,清言,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控制我的心情,清言,我看到了那管翠玉笛,那管翠玉笛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玉笛,就在你大伯家的陪嫁展示台上,我看的一清二楚,绝对是它。”

清言震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问说:“真,真的吗,你真的能确定那个就是你要找的翠玉笛,天哪,就在我大伯家,还是他儿媳妇带来的嫁妆里。”萦真点着头,眼中有星星点点的晶莹,笑着说;‘刚才就在那架水晶展台上,我几乎能认定就是,虽然理智告诉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就是有种感觉,从我见到它的那一瞬间,就能感觉到它的那种气息,那种隔了一千年,却仍然在寻寻觅觅的感觉,何况,我见过玉笛的图样和详细描述,能见到如出一辙的玉笛,我绝不会放弃它。”

清言却沉吟了一会,说:“这,不太好办,我大伯那一家人你也见到了,不过也难说,我们先回如约,在从长计议吧。”

回到如约,萦真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沉静下来了,清言没有说错,事情远没有萦真开始想的那样容易,首先要鉴定玉笛的真伪,如果是真的,那玉笛是苏家长子媳妇带来的陪嫁之物,婚礼后,究竟是谁来做主也还是未知数,再者钱也不是万能的,尤其是苏家这种并不缺钱的人家。

看来,眼下的事情就是先弄清楚玉笛的真伪,但是如何去鉴定也是难题,清言提醒萦真说:“既然是嫁妆,总要等结婚了才能落定归宿,你也看到了,东西都已经到了我大伯家了,现在去找新娘的娘家人恐怕是来不及了,等婚礼落定了以后,我给你想办法,必要时我去给你说去。”

萦真感激的看着清言,清言摆手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会这样说,完全是因为他家人你都看到了,到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我可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