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美好,绚丽又多彩,可我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黑与白,并无其他颜色,因为我只想也只能看见这两种颜色。

穿过林间的小道、幼时的学校,最后驻足在破旧的公园前,黄昏的微光勾起了我的回忆。

那是十多年前,这里刚建成的时候。

妹妹趴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被削得不足不足两寸长的铅笔在白纸上画画,而我坐在旁边看着黑白漫画。

那丫头穿着和我一样的小学校服,白色的体恤从领口处隐隐可见锁骨,为了方便玩耍,她脱掉了草鞋,一双小巧的玉足一上一下地摆动着。

丫头比我小一岁,为了等她我特地晚一年上小学,打小她就非常粘人,今天也是,闹着要来这玩,我拗不过,只得带着她来。

放下画笔,丫头扬起稚嫩的小脸,满是期待地道:“哥哥,我画好啦!”

“画的不错。”

“你都还没看……”

“一直看着你画呢。”

“骗人。”

撇了撇嘴,最近哥哥经常敷衍她。

站起身,绕到我身后,丫头用力抱住我的脖子,伸出一只手胡乱翻动着我的漫画,似乎在宣泄不满。

“三天两天的一直在看这种东西,都不专心陪我。”

“就是在你身上花了太多心思,所以我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完呀。”

“我不管,哥哥你变心了!”

丫头用力勒着我的脖子,这个年纪的女孩力气可不比男孩小。

“停停停!欢欢,你想勒死你哥啊,我不看了还不成吗?”

“不行,你要看!”

“我……”

我有点哭笑不得,这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快点看完,然后好好陪我。”

丫头将脸埋在我的背后,只露出两只大眼睛,道:“长大以后哥哥只准看我画的话,不许对别人的画感兴趣。”

“嗯?欢欢你以后打算当画师?”

“不……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长大后欢欢每天都画一副画给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看漫画了。”

“每天……”

丫头掰了掰手指,慌慌张张地计算着这辈子到底得画多少张。

“做不到?”

“做……做得到!”

丫头红着脸伸出了左手的小指,小声地道:“拉钩……”

“嗯。”

抬起手,我想去勾住丫头的手指却落了空,眼前没有那可爱的小丫头,只有一块写着拆迁通告的木牌。

是啊,这都过去十几年了,梦想什么的只是存在于儿时的回忆,就连这座公园也将变成回忆的一部分。

眼前的世界又变回了黑白二色。

吐出一口浊气,我拉起了上衣,明明现在是夏天,但是……

好冷……

走了多久的路?不记得,反正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行了。

我不想抬起头,我怕看见那个与丫头一起去过的小吃摊,也怕被熟人们问起妹妹的去向。

是啊,不用抬头,只要一直往前就行,哪怕只剩一个人。

走啊走……一直走到市医院的门口我才停下脚步。

办理探病手续,按下十二层的按钮,我靠在电梯里的栏杆上,稍微小憩了一会。

期间电梯里进来了两名护士。

“诶,怎么这几天来了这么多病人,而且病情都……”

“C市的医疗设备出问题,病人们都被迫转移。”

“啊?但这群病人和植物人没两样了吧。”

“那可不?特别是十二层的,救都救不活,浪费钱,但人家家里有钱,硬是要治也是没办法。”

“就怕过世后家属时不时来医院闹,膈应人……”

“嘘——”

年纪较大的护士发现电梯上亮起的十二层按钮,赶紧堵住另一名护士的嘴,不过看我闭着眼睛估计睡了,下意识松一口气。

随便按个楼层,两名护士赶紧跑出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前,我睁开了眼。

我没想与她们对质也没觉得生气,因为她们说的是事实。

静静地等待电梯到达,然后宛如一台机械走进最里边的病房。

病房内除了躺在床上的女子,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一旁,似乎在等我来。

“医生您好。”

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何先生,病人的情况我看过,说实话……不太理想。”

“有治愈的希望吗?”

“理论上是有,我也愿意亲自为病人做手术,但手术费用很高,成功率不高,即便手术成功后续的护理和住院费开销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你……需要仔细考虑。”

“谢谢,手术的事就拜托您了。”

“我尽力……但有些事不是尽力就能成功的,孩子。”

“真的拜托您了。”

我深鞠一躬。

“唉。”

医生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留下句“你再好好想想。”就走了,只留我一个人在病房。

拉来一张椅子,我坐到病床旁,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姐姐。

她很美,精致的五官,乌黑的及腰长发,白皙的脖颈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曾经的美貌,但此刻的她却因生病而变得消瘦、虚弱。

我从卫生间里接了盆温水,慢慢地为姐姐擦拭脖颈、脸颊和外露的双手。

看着姐姐手背上布满的针孔,我心里感到发堵。

走到阳台,我从口袋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叮!叮!叮!”地拨动四五下才拨出火机上的火苗,但我没敢点燃,火苗悬在香烟的前端随风跳动。

“哥,我听说男孩子有烦恼的时候就会抽烟,你可不能抽哦,有烦恼的时候我来陪陪你就好啦。”

脑中响起妹妹从前的话,关上火机盖,我趴在阳台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叮铃铃——”

电话响了,我揉揉脸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点。

“喂,您好。”

“玥仔是你吗?哎哟可想死你陈叔了,你瞅瞅你,回来都不告诉我一声。”

“陈叔。”

听着电话对面关切的声音,我心里好受不少,说道:“我早上和陈姨打过招呼,可能是她想给你个惊喜。”

陈姨是包租婆,以前我和姐姐妹妹就住在她的公寓里,一晃过去十几年,我在别的城市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陈姨的公寓。

这也是种缘分吧。

陈叔是陈姨的老公,他们曾作为模范夫妻被电视台采访了很多次。

陈叔年纪大,能言善道,中年时看上了陈姨,一顿死缠烂打才拿下,结婚后他也是够男人,直接把所有积蓄都归到陈姨名下,包括那间公寓。

结婚的时候陈姨才刚上大学没多久,家里头哪能让她嫁给年龄差十多岁的陈叔,但还没等家里出面她就怀着陈叔的种回了家。

家里人也有本事,又是以猥亵的罪名起诉陈叔又是拉着陈姨去打胎,但陈姨也是个狠心人,打一个怀一个,再打再怀,给他们打官司的律师都看懵了。

家里犟不过,只能成全他们二人。

坊间总传,陈叔陈姨其实上辈子就是一对,都怪陈叔心急,早出生二十年才让他俩这么坎坷。

对此陈叔只是笑笑。

“玥仔,你回来还没地方住吧?现在市里乱的很,接着来你陈叔这边呆着,你们以前的屋子陈叔一直留着呢。”

“谢谢陈叔,我今早才跟陈姨说回去的事,行李中午就到了。”

“诶等等,那老婆子收你钱没?”

“陈姨不想收,我硬塞的。”

不想让陈叔尴尬,我扯了个慌。

“收什么钱啊你们一个个的。”

陈叔显然气得找不着北。

“你这不是把你陈叔当外人么你这孩子,真的是,唉!”

“早点回来知道不,今天来陈叔家吃饭。”

说完这句话陈叔就挂断电话,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陈叔还是这么我行我素。

收起手机,我回到房间为姐姐盖好被子,临走前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一吻,带着泪。

“生活不会更糟的对吗,春欣姐……你会好起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