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葬礼。

没关系,这次我知道该穿哪件衣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不会想第一次那样哽咽难鸣。

陈呦呦担心,想陪着一起来,可我拒绝了。

葬礼的时间和姐姐做手术的时间冲突,我请呦呦帮忙去照看姐姐,好让我独自前来:

将自己所有的爱随愿知一同送入坟墓。

葬礼开始,保安没让我进去,南宫沁说等哭丧的人和亲友走后,会让我和愿知单独待会。

即便站在门外也能听到里边哀伤的音乐,和要死要活的哭丧声。

在哭丧的人都是花钱雇来的,他们哭的够惨、够专业,可并非是愿知的好友、家人,在葬礼上越是亲近的人越难流下眼泪。

因为那些人在得知死讯时泪就已经流干了,我也一样,葬礼,无非是让死去的人体面点、活着的人好受些的仪式罢。

抽着烟,我靠坐在大门外,缓缓闭上双眼。

愿知,这是我们十年来离得最近的一次,我在外头,你在里头,相距不过短短几米,触手可及。

但今天也是我们相隔最远的一次,远到我们不存在相见的可能。

我来见你了,可你见得到我吗?

……

今日是暂厝的最后一天,亲友们少,短短两小时亲友们便陆续离场。

有人认出了我,想和我说说话,但见我没理会只得悻悻离开。

半晌后。

南宫沁走了出来,十年不见她变得更加成熟,身上穿着黑色长裙,头上带着同色礼帽,眼圈因长时间流泪变得有点红肿,只能用墨镜遮住。

看见坐在门口的我,她表情平静,但声音依旧冰冷。

“进来吧。”

“嗯。”

跟着她进到灵堂内,她递给我一瓶米酒和一叠纸钱。

“你该庆幸是在姐姐面前,我才没有打你,姐姐生前一直想见你一面,不管你怎么想的,死者为大,请你单独陪陪她。”

说完南宫沁也离开了,只留我一人待在这。

灵堂的棺材周围摆满三圈花,外围两圈是葬礼上常用的菊花和白百合,最里边那圈摆着白色的风信子,是愿知生前喜爱的花。

还记得,我的初吻就是在风信子的花卉园被愿知偷走的。

天花板上挂着白色纱帐,与两侧的挽联一同将愿知的黑白画像围住。

画像上的她很美,美得令我感到窒息……

我盘腿坐在愿知的灵柩前,倒上两杯酒,一杯给她,一杯给我。

愿知不喜饮酒,总说这酒又苦又涩,不知我为何爱喝。

本以为只有结婚时我们才会小酌几下交杯酒,没想到葬礼上也有这种机会。

取出口袋里的火机,为愿知烧着纸钱。

一张又一张,总觉得这泛黄的纸钱上刻着我们的曾经。

相识、相知、相爱、分开。

每烧却一张纸,记忆中的愿知便淡化一些,直到所有纸钱烧完时,我的记忆已和她的画像一并变得黑白。

“愿知,你们姐妹的审美可真像,看看周围,她布置的灵堂简直和你当年想的婚房一模一样,比我设计的好多了。

有花、有纱帐、有花环……

唯一的瑕疵就是你的画像,不放我们的合照也太狡猾了……不带上我,你一个人在那边不会孤单吗……

等了我那么久,在最后的最后,要是能再等等我该多好……”

饮下米酒。

我想哭,但眼中已没有眼泪能让我流。

想为她殉情,可家中仍有牵挂。

酒真的很苦,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难以下咽。

十年前,为了垂危的妹妹、为了姐姐的病、为了有天能与愿知相见,我努力活着;如今,为了呦呦的未来、为了姐姐的手术,我强迫自己活着。

我得活着,即便已丧失活下去的意义……

……

走出灵堂,已是黄昏,南宫沁站着门外等着我,脸上的敌意褪去不少。

“辛苦了。”

“谢谢你,愿意让我见她。”

南宫沁摇了摇头,从包里取出一张信封,说道:“姐姐生前还有一封信没寄出去,给你的,需要我念给你听么?”

“嗯。”

她拆开信封,平静地念道:“玥……”

念出第一个字时我便后悔了,南宫沁的声音和愿知很相似,恍然间我竟以为是愿知就在我身旁,同我说话。

[最近几周我总能在梦里看见你,你说是不是老天在暗示什么?该不会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吧?

嘿嘿,你肯定又得敲我脑袋,说我总在乱想,不切实际,可是可是你知道吗,这几天工作和家里都很顺利,最最最主要的是,这些天我烤的甜饼干没一次失败的,厉害吧~

虽然没当年的甜,但我加了很多很多的糖,你一定爱吃。

吃完记得好好夸我哦,像以前一样。

说起来我攒足买房的存款啦,就在等你来设计呢,好想知道你会设计成什么样子,是复古风呢,还是科技风呢……

但不管你怎么设计一定都会加上风信子的对吗?你该不会忘了我最爱的花吧?

敢忘的话我会生气的!哄不好的那种!

当然你愿意哄的话也不是一定哄不好啦……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来见我,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你肯定会去,只要在那等着,总有抓到你的一天~

到时候等我逮着你了,我就……嗯……就把你的胡子全扯光!免得你老是扎我。

我有很多话想当面对你说,但不敢写下来,不知道见面时能说得了几句。

唉,好纠结……

哦对,差点忘写了。

我想你了。]

我捂着嘴,没有哭,但心里传出的剧痛让我连站立都无比艰难。

南宫沁没能坚持读完,把信封扔给我,跑进灵堂里,掩面痛哭。

她从小就是姐姐的跟屁虫,姐姐决定回到这座城市时,她也跟着回来。

刚回来时,姐姐天天就往高中时的学校跑,每次都对南宫沁讲着小时候她有多青涩、多幸福;下班时总会在路上逗留,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路过的行人,生怕看走了眼;周末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带着饼干去初恋的地方,白天去,晚上回,每次回来脸上都带着苦涩的微笑,用心烤的饼干最后只能自己咽下。

就连生病去了医院姐姐都会瞎担心,会不会遇到那个人,遇见了该说什么?自己没好好打扮会不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要是他带着新的女朋友来,她又该露出什么表情?该哭还是该笑?

一天天的,为这些不可能发生的幻想而操心,每天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有意义吗?

每当南宫沁这么质问姐姐,姐姐总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小沁,等你长大后就懂啦。”

她不懂,也不想懂!

可南宫沁清楚,姐姐就是靠着这些幻想活下去的。

现在南宫沁完成了姐姐的心愿,向姐姐证明她的等待是有意义的,证明那人还爱着她,他会为她撕心裂肺,会感到自责、痛苦,也会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接着爱她。

这样……你能瞑目了吗,姐姐……

趴着灵柩上,南宫沁泣不成声。

她多想姐姐再抱抱她,再红着脸给她讲述着,过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