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忍着点。”

消防员背后的伤口渗出淡黄色的脓血,尽管只是浅浅的皮肉伤,但箭头上携带着的诡异毒素已经让伤口不断恶化。

白甲的骑士卸下头盔,边朝消防员的背后浇水边一点点揭他的衬衣。

很冷,大片的雪花飘落在已经变得冰冷的泰坦上,从驾驶室中滴出的血水已经凝结,红褐色的血泊被一片洁白替代,大街上只见着几个白色的人形凸起,像极了小小的坟丘。

和战场上一样,暴雪中,他冻得瑟瑟发抖,军服已经如铠甲般冰冷坚硬。包括他自己,所有的士兵戴着防护面具,根本弄不清谁是谁。战壕外,只见着一个个白色的凸起,每一个凸起下,都是一个消逝的生命。

消防员别过头去,他不想再被那些记忆侵扰,只是他的视线,刚好对上了一扇窗后的双眼。那双大眼睛属于一个矮个子的女孩,她发现消防员注意到自己,急忙拉上了窗帘。

自己没能救他们,当他的手斧砸烂身下骑士的脑袋时,他终于发现,整条战壕安静的出奇,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脏还在跳动……

班长,排长,连长,和自己一同被投进战场的战友,只剩下他一个。他们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来为大部队的撤离提供掩护。人们夸赞他是英雄,而他只记得那条寂静的战壕,和那名骑士将死时的眼神。记忆里的那场暴风雪,从未停止。

被援军抬回来的他不愿再上战场,只希望退居四线,在火场中抢救更多生命。

“轰!!!!!”

剧烈的爆炸声将他的意识从那场暴风雪中拉了出来。

连门板也被炸飞,摔进雪地,浓浓的黑暗急不可耐的,从门窗中涌出,不时有赤红的火焰探出头来,畏于寒冷,又缩回屋内。

“该死!!”

大概是萨卡兹人在屋内设置了炸弹,潜入的两人不幸触发了爆炸。

消防员从单肩包内掏出防毒面罩,将滤毒罐别在腰上,提起消防斧,踏进雪地,胶鞋吱吱呀呀地叫喊起来。

不等白铠的骑士阻止,消防员便双手握着消防斧,一头扎进了熊熊烈火中。

“砰!”

砖块碎石四溅,一头着火的四足动物咬着消防员,撞塌门框,跃出火海。它用强壮的下颚咬死消防员的腰部,将他狠狠砸在地上,接着疯狂地甩动脖子,像撕扯一个布娃娃一样。

白铠的骑士看见了它浊白的双眼,还飘着火星的粗短刚毛,扭曲隆起的肌肉,匕首般锐利的爪子勾进地面。炽热的白烟正从它的身上飘起。

一只狂兽!

骑士立刻就分辨出了这头野兽,它体毛粗短贴身,代谢旺盛,根本不可能在乌萨斯的冰天雪地中存活!

那只能是萨卡兹人带来的战兽!只见消防员抽出匕首,拼命扎刺狂兽的面部,然而狂兽皮糙肉厚,用来割肉的狩猎匕首只能造成浅浅的皮外伤。

“啪!”

一声枪响,狂兽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它松开消防员,闪到一边。

白甲的骑士拉动枪栓,退出弹壳,枪膛内推入新的枪弹。照门中的准星试图对准狂兽的侧胸。射穿肺部,不管对什么动物都是致命的。

然而狂兽挨了刚刚那一枪,浊白的双眼已经盯上了白铠的骑士。它猛的蹲下,奋力一跃,便攀上屋顶,消失在骑士的视野里。

狂兽十分狡猾,从岩羊到人类都在他们的食谱上,它一定正躲在哪个屋檐后,准备袭击下方的骑士。

火场里,焦黑的墙皮蹦出火星,一块块剥落下来。

但燃着的火星非但没有坠向地面,反而缠绕上警察的手臂。爆裂而出的火焰像拥有了生命一般,游荡在警察的脚边。

腐臭与焦烂的气味钻进鼻腔,引得骑士一阵恶心。隔着漆黑的面具,他看不到面前骇人的景象。骑士只能看到一轮冰冷的太阳,在他面前燃烧着,漆黑的日冕喷涌着,似要吞噬一切光明。

满地都是排泄物与烂肉混合的红褐色诡异物体,只剩下上半身的尸体内脏被掏空,狰狞的面孔透露出他将死时所受的折磨。墙体上满是野兽的抓痕。

“杀千刀的萨卡兹人,他们把俘虏当作饲料喂养狂兽!!”

释放了一次法术,警察原本就苍白的脸又少了些许血色。他咆哮着,狠狠踢了一脚,脚下的火焰也燃的更加猛烈。

出乎意料,在骑士还在与萨卡兹人缠斗时,一头白色的狂兽冲破囚笼,在咬断挡在他身前的萨卡兹佣兵后便直扑向警察。在那时,骑士的视野中刺进了一束冰冷的耀光。那就是警察在被扑倒前紧急释放的速攻魔法!

仅仅是速攻魔法,便已经有了如此可怕的破坏力。

“你是,感染者吗?”

隔着盔甲,骑士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热,但那轮太阳,却格外冰冷。很难想象,乌萨斯人中竟然还有这般使用法术的人才。若不是靠着体内的原石,用性命来换取法术强度,他完全是这方面的奇才。

“不是。”

警察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他掰下外形奇异的武器,透明的有机玻璃容器弹了出来,叮当落地。警察从腿包中取出新的,姑且能算得上是“弹药”的东西,卡进插槽。

“只是这把武器的功劳罢了。”

警察手中的武器像极了撅把式铳械与法杖的组合物,腿上的枪套也经过特殊改造,来承载这把怪异的武器。

绝不是!骑士面具下双眼紧闭,在与所谓神祇的交易中,他早就失去了视力。作为补偿,骑士能够以另一种方式洞察这个世界。

如太阳一样耀眼,却又冰冷无比,连一丝的热量都不愿施舍世人,比起吝啬,更像是,小心谨慎,不希望再伤到任何人。

“额啊啊!”

消防员痛苦的呻吟着,狂兽的利齿贯穿防火服的石棉内衬。涌出的温热液体染红了洁白的积雪。

白甲的骑士知道,那只狡诈的狂兽就在某个屋顶上窥视着他,等着他去救他的同伴。

消防员按住腹部的伤口,朝骑士无力的摇摇头。

白甲的骑士喘着粗气,背后传来微微的瘙痒,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析出,又顺着脸颊滑下。寒气钻进铠甲的缝隙,一点点蚕食着他的体温。已经祈求了三次奇迹,骑士感到无比疲惫,满打满算,不休息的话今天最多还能再使用一次。

“嗷!”

白色的狂兽从屋顶跃出,它的脊背与侧腹扎着几支洁白的光矢,点点辉光与自天穹落下的雪花一齐飘散。它呜咽着,浊白的双眼盯着屋顶的边缘,似乎在恐惧什么!

“咻————!”

又一只洁白的光矢,划出违背物理,绝对不可能的轨迹,自上而下,刺入狂兽的脖颈。

“砰!”

扣动扳机,狂兽头一歪,几乎跌倒。它摇晃着脑袋,四足颤颤。狂兽正面对着骑士,别无选择,骑士只得对它的头部开枪。狂兽坚硬如钢的头骨阻挡了弹头,只见着扭曲压扁的金属坨卡在狂兽的脑袋上。

从短暂脑震荡中恢复过来的狂兽立刻转移目标,它压低身子,就朝骑士扑去。来不及再次上膛,骑士只得抓住后托,凭借着枪口的刺刀,抵御狂兽的袭击。

骑士明白的很,那些手持真正长矛或战戟,训练有素,身披坚甲的士兵,面对骑兵冲击时也没有十全的把握,更何况他只是拿着一把上了子弹的骑兵步枪,面对的对手是远比马匹强壮的狂兽!

骑士能在狂兽浊白的双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恶臭与焦糊味。骑士肌肉紧绷,瞳孔紧缩,死死抓住手中的步枪……

“————”

似天穹坠下,燃尽一切的天灾之火,奔涌的火龙顷刻包住了狂兽。可怕的冲击力将狂兽掀翻在地。

警察的身影出现在冒着浓烟的建筑物门前。似乎很难控制力量,他挥着手臂,想熄灭手上升腾起的火焰,但那只是徒劳。火苗静悄悄的在他的手臂上燃烧着,似乎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被猛火灼烧的狂兽痛苦地哀嚎着,被烧焦的声带发出扭曲的,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的悲鸣。但就算皮肉被烧至溃烂,它还是挣扎着,一跃而起,将白甲的骑士扑倒在地。

刺刀折断在狂兽的身体内,它精钢刀刃般尖利的利爪撕开骑士的金属板甲与皮质内衬,深深勾进血肉。

“滚开!!”

?“噗!”

被金黄的电弧包裹,灰黑色的长枪破空飞出,穿透狂兽的腹部,将它钉死在地上。

黑铠骑士的手中紧握护符,灰白天空上厚厚的云层中不时闪出闪电的亮光。

风暴落雷!!!

雷声轰鸣,一束电光撕破浓厚的云层。接着,不同于自然界的雷电,金黄的电弧击穿空气,直奔钉在狂兽体内的剑枪而去!

“呲呲呲呲呲————”

在火焰与雷电的双重折磨下,狂兽终于是失去了动静。它畸形的头颅歪倒进雪地,身上升腾起淡淡的青烟,被火焰燃尽的毛发还残留有点点火星。

白甲的骑士惊魂未定,他极力遏制发抖的胳膊支起身体,拉动枪栓退出弹壳。接着快步赶到消防员的身边,从挎包里掏出预先制作好的止血敷料,按压在消防员腹部的伤口上。

“没事了,我马上就祈求奇迹。”

“先救…你自己吧…”

消防员苦笑道。

肩膀传来钻心的疼痛,温热的鲜血泉水般涌出体外,洁白的铠甲已经染上了血色。

骑士从包里取出卫生棉条,直接粗暴地塞进了左肩上的伤口。

“问题不大。”

黑铠骑士的罩衣在烟熏火燎下变成了怪异的焦黑色,下摆浸染的鲜血已经凝固发黑,他踏入雪地,留下一个个沾着血迹的脚印。

他漆黑的视野里,狂兽身上的辉光越来越淡,这头畜生的生命就要迎来终结。骑士走到它身边,俯身握住枪柄。

“!”

出乎预料,就算腹部严重受伤,表皮被烈火焚烧,又遭到电击,但狂兽依然活着!狂兽伸长前肢,向骑士的面部拍去。

“嗷!”

一声凄厉的野兽哀号。缕缕金发飘散在空中,轻盈的就像是飘落的雪花,洁白的光矢在抵近射击中穿透了狂兽的头骨,狂兽像散了架的木偶,瘫软下去。

“你是瞎子吗?!没看到它一直在盯着你?!”

柳眉倒竖,手中同样洁白的大弓化为点点荧光,飘散而去。

面具摔落在雪地中,银白色的长发自两肩滑下,鼻梁坚挺,下巴方正。深眼窝中的双眼紧闭,白净的面颊上没有一丝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副俊美男子的面容,再加上高挑的身材。

用炎国的话来说就是“有天人之姿”。

只可惜,两道伤疤刻在这几乎可以称作艺术品的脸上。

“你们都解决了?”

金发的精灵少女看见骑士微微睁开的浊白无神的双眼语气稍微温和了一些,却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是的,运气不错,这边没多少萨卡兹人。”

警察的手臂上还不时蹦出一点火星,他蹲下身,帮白甲的骑士将绷带缠在背后。

消防员扶着立在地上的消防斧,防火服腹部和胸前多了几个窟窿,浑身都是发黑的血迹。他嘴唇泛白面色发黄,虽然奇迹修复了肉体的损伤,但留掉的血液并不会补回去。

察觉到艾什看向自己,他摆摆手,尴尬一笑。

“你后面!”

消防员惊叫出来,他搬起消防斧,却因为脚下不稳,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架起剑枪,抽出手枪!艾什的背后站着一名萨卡兹人!

“放下!现在她为我们工作。”

艾什微微抬起胳膊解释道。

“开什么玩笑?!她是个萨卡兹人!她和她的同伴杀了多少我们的人!”

警察激动地挤到前面。他比艾什要矮上一点,不得不微微抬起头,盯着那对祖母绿宝石般的双眼。

“那是你的问题,如果不愿意合作就退出。”

艾什亦不愿退让,她直接绕过警察,面对两名宗教骑士。

“请问有发现人质吗?”

“没有,我们铺了个空,这个营地甚至都没多少萨卡兹人驻守。”

“不过我们没留活口。呵呵,血债血偿。”

消防员拖着消防斧,笑得相当勉强。

“你们没留下几个来审问吗?一群智….”

艾什话到嘴边,还是硬吞了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

“等等,我还留了一个。”

警察转过身。

“我可不像某人,滥用私刑。”

——————————————

“医生,出事了。”

光学瞄准镜中,出现了头顶顶着恶魔一般扭曲的双角,戴着骇人战斗面具的萨卡兹佣兵。

“一队佣兵,有一名术士。四名战士,还有三名奴隶。”

为什么要携带奴隶?少校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少了一只眼睛,这让他格外不适。

窗外,雪花大片的自灰白色的天空中飘落,地面上堆积了薄薄的积雪。萨卡兹人肩上也沾上了几片雪花,在雪地中留下深色的足迹。为了不影响战斗,他们并没有穿上厚重的冬装。面具下不时吐出淡淡的白色雾气。

而被铁链拴着的奴隶便没有那么幸运,只能套着麻袋一样,肮脏淡薄,竟能蔽体的衣物。身形削瘦,面颊深深的凹下去,双眼中似乎失去了生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鞭笞留下的伤痕与黑里透红的病灶,肩膀上被烙下象征商品的条形码。

为了防止反抗,他们脖颈上拴着电击项圈。如果强行拆解项圈就会爆炸。仅仅是最低限度,保证生存的食物供给,虚弱的奴隶甚至会被杀掉来喂食饲养的野兽。可以说奴隶贩子的行径比土匪好不到哪去。

“先别开枪,我们人数站劣。”

几根线缆从骨人腹部延伸而出,接在约翰逊身边的生命维持装置上。没有娴熟的工人,暴徒与叛军不可能恢复整座城市的电力供应。

少校不敢想象,失去电力供给,切尔诺博格的平民要如何度过乌萨斯极寒的冬天。且不说电力供暖,连食物与未被污染的饮用水都是问题。

?“大概是他们的先头部队,来试探虚实。”

虽声名狼藉,但在萨卡兹内战中淘洗出的士兵各方面素质均不亚于瓦格纳或是黑钢,若不是武器装备和后勤保障方面的缺陷,萨卡兹佣兵团甚至可以和偏远城市的卫戍部队平分秋色。

“更多家伙在后面……”

悬停在高空中的无人机扭曲了身影,变色龙一般,与灰暗的天空融为一体。无人机摄像头中的画面传输到骨人身前的屏幕上,热成像镜头中,越来越多的白点出现在屏幕上。

“等一下!怎么关闭热成像?”

从刚才开始就盯着窗外的叛军中士突然冲到手提电脑面前,几枚子弹在震动中滚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叮叮声。

“怎么关闭热成像?!快!我要确认一下!”

?“别急,别急。”

坐在搬来椅子上的骨人医生挥动手臂,将叛军中士赶到一边。它轻轻一敲键盘,屏幕上黑白的世界瞬间变回了灰暗笼罩的彩色。

看着满是看不懂字符的屏幕与按键,叛军中士不知道何从下手,只得指着屏幕上一个稍大的白点,急切的喊道。

“这个,就是这个,放大。”

“老实说,我不觉得这样看着更清楚。”

虽然这样吐槽着,骨人还是放大了画面。

拖着刻着亵渎铭文的,厚如铁块的大剑,磐岩般坚硬的肌肉扭曲着,血管似寄生虫一般,在皮肤下伸展开它的触肢。身体上暗红色的痕迹分不清是纹身还是干涸的血迹,两只盘曲的角翻出金属的光泽。

百夫长!萨卡兹佣兵队的首领。

数十名俘虏,被一条长长的绳索绑住双手,串在一起。萨卡兹人的军刀几乎就顶在他们的背上。

“白发!”

骨人的传感器死死锁上灰暗世界中的那抹洁白。

“快!快联系那两个孩子,还有那帮乌萨斯人!那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