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宿命

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来，我都在西边的森林中，为驱逐狼人而努力。

没办法，狼人的繁殖力太强了，要想把它们逐离野精灵森林，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能为保卫族人的生活安宁出一份力，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安乐的。

明月城这一年以来，也没听到多大的动静。也许是因为抢夺天使联盟损耗了军力，没有听到艾德里得出兵征战的消息，当然，小小的战事还是存在的。

不知在明月城的艾德里得，一切都还好吗？透过星钻，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思念。

“孟斐拉大人……”闪电又冒冒失失的冲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闪电，又怎么了？”我抿起唇。

“有个消息……”闪电的眼神东飘西飘，不敢看我。它这是怎么了？

“嗯？”

“边关之城，要跟明月城联盟了……”闪电说出了消息。

“呃？”我愣了两秒钟，“那克莱恩大陆的格局会否改变？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国会的信使带来的消息，国会要你回去森林幽谷开会……”闪电说。

“怎么不早说。”我疾步向门外走去。“等我安排一下事务，我们立刻出发。”

“孟斐拉……”闪电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带点迟疑和……担心。“边关之城提出与明月城联盟的条件，其中之一是……边关之城的阿德娜公主，嫁给艾德里得。”

象被雷霹了一下，我呆立在门口。半响，我听到我的声音，干涩的在房间里回荡：“那很好啊，政治婚姻，是政治结盟强有力的润滑剂嘛……”

感谢闪电，这跟我生死与共的伙伴。它是了解我的，若不是它先告诉了我，艾德里得要结婚的消息，我想，我一定会在国会里失态的。

骑在闪电的背上飞往森林幽谷的途中，我终于暗暗掉下了泪水。

这个消息，是我意料之外的消息。但是，似乎又并不太令人惊奇。在这战乱的世间，边关之城，想得到明月城，得到艾德里得强有力的帮助，那么，拿他们最美的公主来拉近关系，无疑是最有效也最经济的方式了。而明月城，有了边关之城这个盟友，也是有利无害的。我实在不怪艾德里得，他是别无选择。

只是，纵然艾德里得并不爱阿德娜公主，但是，当他们缔结了婚姻之后，艾德里得，会不会在心情上有一些转变呢？在精灵人的观念中，婚姻是神圣的，一生一次的，那，在艾德里得成婚之后，我，是不是还要继续把那个缈茫的，当族人不一再需要我时，我去找艾德里得的约定放在心间呢？

心里感到彻骨的痛。放弃了，我要放弃那缈不可期的美好未来了……当我再不能为族人效力的时候，就让我在森林里找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的隐居吧……我不能去找结了婚的艾德里得，纵然，我还是爱他……

国会的会议，照例是半天没有成效的。很多时候，我不明白浪费那么多的时间用于开一些没有结果的会，有什么必要。

无意识的，我的脚在地板上打出有节奏的“啪啪”声，泄露了我满腹不耐的心情。

“看，多么粗野的举动……”

“真是个没教养的野精灵……”

“她简直没有女人的样子，太不象话了……”

窃窃私语声从若干个方向传来，声量控制得很好，换了其它人站在我这里，一定不可能听到。然而，对于我，有在野外侦察数年经历的老牌侦察兵来说，这些窃窃私语，一丝也没有遗漏的传进了我的耳中。我在心中苦笑。多么虚伪的精灵啊，我还记得每一次庆功的欢宴上，他们争着向我说着美好的颂词，真诚得你简直无法相信背后议论你种种不是的言辞同样出自他们口中。

我从来没有戳穿过他们背后对我的议论，我想，他们也无法相信一个野精灵可以有如此好的听力的。一直以来，野精灵都是精灵世界的弃儿，精灵等级中的最低一级。若不是由于战争，野精灵可以站在国会的殿堂或是置身贵族的舞会中，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错，他们是我的精灵同胞，但是在他们而言，并不认为我是他们的同胞。站在这些衣冠楚楚的绅士夫人之中，我感到无比的孤独。

今天的会议，终于宣告结束了，没有结果，明天再议。我尽量让冷笑不要出现在我的嘴角，率先转身向殿外走去。

我又听到了人群中传出熟悉的嗡嗡声，再一次为我这不合礼仪的举动而发。管它的。我才没有心情体贴他们，按着合乎他们礼仪的程序告退！

“孟斐拉……”急促的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我曾经的同袍，马洛迪亚，一个精灵贵族骑士，从后方追了上来。“今天晚上在苏迪亚大人家里举行一场舞会，一起去吧？”

“不了，我想休息一下。”我尽量婉转的说。实在不想去，成为一群小姐太太的观摩对象。每次到类似的场合，都会被这些天真的小姐太太们追问：“你如何会去做这些男人才会做的事的？”或是“天哪，孟斐拉，你没有保养你的皮肤吗？”每当这时，我都不得不承认，我实在不象一个精灵女子。

“去嘛，孟斐拉。” 马洛迪亚跟我并肩向外走。“在枯燥的军营里呆太久了，趁着回来森林幽谷，放松一下吧。”

放松？参加他们那种舞会，比上战场作战更让人疲累。我匆匆的往外走，一边推辞着：“谢啦，我实在是累了，想回去休息，下次吧。”

“你还住在军营里的吗？” 马洛迪亚死心不息的跟着我。“睡大觉哪有舞会好玩，正好甘迪他们都好久没有聚一起了，想想我们以前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就来聚一聚嘛。”

这家伙象个牛皮糖。每次遇上他我都要暗呼吃不消。因为，他老爱拉我参加那些舞会啦宴会啦，简直是痛苦。但是，由于我与他、甘迪、桑结等几个人，差不多是同时入伍的，共同执行过不少任务，也算是出生入死了好多次了，勉强可算是哥们一个，因此才没有一脚将他自我身边踢开。

最终，我还是置身于枯燥的舞会中了。我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样衣香鬓影的场合，我心里的疏离感却特别强烈。不知道，艾德里得会不会出席这样的场合呢？他若出席这样的场合，是如鱼得水呢，还是格格不入？

“孟斐拉大人。”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在我面前屈膝施礼，我连忙手忙脚乱还礼，差点踩到她长长洒开的裙裾。“你为什么不去跳舞啊？”

“呃……”我为之语塞。总不能说，没有人邀请我吧？

“孟斐拉……”跑到一边交际应酬的马洛迪亚又回来了，都怪他，死拉硬拖的把我架来。“你要不要去花园……哎，苏菲，你在跟孟斐拉聊什么？”

面前的少女，苏菲，甜甜的一笑。“我在问孟斐拉大人，为什么不跳舞呢？”她用云雀一样娇嫩的声音爱娇的说。

“苏菲，大家都知道的，孟斐拉从来不跳舞的。” 马洛迪亚为我解围。

“那，你就不是孟斐拉大人的舞伴了哟？”苏菲笑，她真的很爱笑，“我们开始看到你们一块出现，还以为孟斐拉大人是你今天的舞伴呢。”她转向我。“孟斐拉大人，既然不是你的舞伴，那我就要征召他当我的舞伴啦。”不等我答话，她就拖起马洛迪亚走向舞池，马洛迪亚只来得及给了我一个抱歉的笑容，就被苏菲拖走了。

我垂下眼帘，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感触。我，永远无法在这样的场合，展示出自已有别于战场上的女儿模样的。象这种天真的语气，爱娇的神情，我是怎么也学不来了。

记得第一次，因为战功升为骑将时，参加这样的舞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在一整个舞会中，都没有受到一个人的邀请，而且，耳尖的我，还听到有两位小姐鄙夷的在一边悄声说：“谁没事让这个土包子来参加宴会啊，简直是降低我们的格调……”

我想我是敏感的，也许，也是自卑或自尊吧，从那以后，我参加每个宴会，都表示我不爱跳舞，不愿跳舞。到最后，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不会跳舞的……

“哎，孟斐拉，你在想什么啊……”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原来马洛迪亚已经跳舞回来了。

“没想什么。”我勉强的笑了一笑。为什么又想起了以前那些小小的屈辱呢，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了，久到我以为，我已经能冷漠的面对人群不赞成的眼光了。为什么今天，又想起了呢？

“这里很闷是吧？对于你这样不爱跳舞的人来说。” 马洛迪亚拍拍我的肩，“不然我们去花园走走，那儿比较静。”

“好吧。”我实在也觉得头有些晕了。

“好，请容我为你带路。” 马洛迪亚永远是彬彬有礼的，这就是所谓的贵族风范的体现吧。不过，他也只是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得如此罢了。在战场上，他也不见得优雅到哪里去。毕竟，生死交战的场合，礼仪是多余的……

“孟斐拉，你今天是怎么啦？老象有点恍恍忽忽的似的，连你美丽的大眼睛，都象蒙了一层雾……” 马洛迪亚摇摇我的肩，“喂，回魂啦！”

“干什么啊你。”我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早跟你说过很累的啦，你又硬拉我来，还怪东怪西的。”

“在这里休息一下好啦。” 马洛迪亚拉我在一个石椅上坐下来。“这么久没见到你，想多聚聚才拉你来的，你还不领情，难道真的对战友一点都不想念吗？”他半真半假的说。

马洛迪亚、甘迪他们几个，都有着贵族的血统，真没搞懂怎么会跟我成了哥们，毕竟就社会阶层而言，我跟他们不是一级的。我想他们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享受放松的快乐吧，因为我是不懂礼仪的，在只有我们几个老战友的时候，大家都随便多了。

“还说，你不是说甘迪他们也要来的，怎么没见人影？”我没好气的说。

“哎哎……你就只想着甘迪啊……难道……” 马洛迪亚装模作样的以手抚心，嘻皮笑脸的说，“有我陪你还不够啊？”真没法把那个人前彬彬有礼的贵族形象跟此刻的他统一起来。

再怎么愁肠百结，我也让他这耍宝的举动给逗笑了。“少来啦你，贫嘴。要是让爱慕你的女孩子听到你的话，一定会认为你同我关系暖昧啦。”

“本来就是啊。” 马洛迪亚故作哀怨的说，“难道，时至今日，你还想否认我们的关系啊？”

“受得了你哟。”我再忍不住发笑。“耍宝的本事长进了啊你。”

“看嘛，现在的你多可爱啊。” 马洛迪亚拍拍手。“我就喜欢逗你笑，笑着的孟斐拉最美丽了。”

“省省吧你，把什么可爱啊，美丽啊，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留着跟你的甘蒂小姐说吧。”我笑着说。上次甘迪路过西边森林的时候，跟我说了，似乎，马洛迪亚跟他美丽的小妹妹有点来电。

马洛迪亚沉下脸来。“谁说甘蒂是我的？”嘻，他还不好意思呢。

“不要不承认嘛，老兄，”我拍拍他的肩，“是不是还没有公开？放心，我会守秘的。”

“都跟你说不是啦！” 马洛迪亚烦燥的大喝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我还没有看到过他的这副样子呢。

“好嘛，不是就不是，”我小心冀冀看了看他的脸色，嘀咕说：“这么凶干嘛，是不是跟甘蒂吵架了？难怪有时间来陪我啦。”

“你！” 马洛迪亚气愤的站起来，又坐下。“孟斐拉，是谁跟你说我跟甘蒂是一对的？”

“甘……呃，我不能说。”想想甘迪要我守秘的话，我又把说了一半的话吞下。

“是甘迪对不对？” 马洛迪亚火冒三丈的站起来。“我就知道，一定是这小子想拖我后腿。”

“就算是甘迪说的，他这样也不叫拖你后腿啊。”我觉得马洛迪亚说得太严重了，忍不住要仗义执言。

“我没有跟甘蒂……”马洛迪亚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差点晃花我的眼睛，“我们不是那样子的，你明不明白，孟斐拉？”

“我管你们是哪样子的哟。”我小声的嘀咕。自已的事都烦不完呢，我还管他们的事哟。

“哎，你……”马洛迪亚走了两步，干脆蹲在我的面前。“什么你管我们是哪样子的哟？？”

真有点象兴师问罪也，我说错了吗？“呃，我是不能管你们的关系啊。”我呐呐的说。

“你为什么不管？”

我凭什么管啊？迷惑。

“你……”马洛迪亚气愤的说：“你难道不明白，我喜欢人的是你吗？”

呃？有哪出戏码搞错了？我伸手在马洛迪亚眼前晃一晃：“哎，表白错了，看清楚表白对象再说……”

“啪！”我的手被打了开去。马洛迪亚的脸孔在我面前放大。“没有错，就是跟你说的！”他咬牙切齿的说。

我受惊的把身子往后仰。搞什么名堂，想吓我也不是这么吓的啊……

“孟斐拉，”马洛迪亚，他，他居然把脸搁在我的膝盖上，叹息着说：“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吓死我了。我使劲推开他，从石椅上弹了起来，连退两步。

“哎，哥们，玩笑不能乱开，再说就过火了哟。”我警告他。

“我象开玩笑的吗？” 马洛迪亚从地上站起来，双眼充满怒火的望着我。呃，是不太象哎……

“你现在开玩笑的技巧越来越好了……”我皮笑肉不笑的说，“不过我有点累了，可能没法奉陪，我就先走一步吧……”

马洛迪亚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没有开玩笑，这个问题没有说清楚之前，不能走。”他一字字的说。

“就要走。”我的胳膊两个转折，轻松的脱离了马洛迪亚的五指山。不过，这死缠烂打的家伙又很迅速的挡在我身前。

“马洛迪亚，我原谅你今天喝了酒，也许脑筋有点不太清醒。”我试着跟他说理，“不过，你现在再拦着我就没道理了……”

“你为什么想逃避？我是喝了一些酒，不过，我现在清醒得很。”马洛迪亚没有让路的意思。

“你平时在战场上的强悍到哪里去了？一遇到感情上的事，就想象个胆小的逃兵那样，不敢面对问题就逃走吗？”

“什么我是胆小的逃兵？”我的火气也上来了。“我是把你当朋友，不想让大家太难堪，才跟你讲道理的。要是我真把你当对手，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既然你都把我当朋友了，为什么一听到我爱你，就象见了鬼一样的想逃？” 马洛迪亚比我的火气还大。“你根本是逃避感情。”

“朋友和情人怎么能一样？”这一刻，我又想起了飞龙冰川中，与艾德里得共对的时光。“我只承认你是朋友，又没有把你视为情人，为什么我要跟你谈论感情上的事情？”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能进一步成为情人？”马洛迪亚忿忿然。“我末娶你末嫁，为什么我不能说我爱你？”

我苦笑了一下。我实在没有想到，马洛迪亚会对我怀着这样的情怀。这太荒谬了，在精灵社会严格的等级制度中，我还从末听说过，有哪个精灵贵族与身份卑贱的野精灵结合的事发生。“马洛迪亚，请你记得你的身份。”我轻声的提醒他。

“我记得我的身份，我就是太记得了。”马洛迪亚的眼中，居然有丝丝血丝。他太激动了。“我们的身份没有不同，你是玫瑰骑士，我也是。”他强辞夺理的说。

“除了我们都是骑士，还有一点：我是野精灵，而您是身份尊贵的贵族。”我冷冷的说。

“别提你那该死的野精灵身份了。”马洛迪亚暴燥的吼。“我已经想了好久了，孟斐拉，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在意你的野精灵身份。你，不是已经以野精灵的身份成为了骑将，获得了野精灵从末获得的殊荣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去请求国会，让你脱离野精灵籍，赐给你尊贵的身份呢，那样，我们就可以……”

“不，我的血统，是没法更改的，”我冷冷的打断了马洛迪亚的话。他对野精灵的蔑视，深深的伤害了我。“我并不嫌弃自已野精灵的身份，并以自已是野精灵为荣。对于您的厚爱，我很感激，但是，我无法接受。”转过身，我让自已尽量从容的离开。

“孟斐拉……”身后，传来马洛迪亚空洞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看来，我又要少一个朋友了。我感到孤独。

也许，孤独就是我的宿命。

艾德里得，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