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的雪,街道上依然是人烟稀少的可怜,仿佛宵禁一般。去往将军府方向那一路却凌乱不堪,积雪几乎都化成了水。

“快点!快点!”小厮不停的催促着那些提着药箱的老大夫,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踏入将军府,浓郁到让人反胃的草药味扑鼻而来,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们也不自觉的捂住了口鼻。

卧房内,咳嗽声绵绵不绝。

朝府那次,夜弦遭到朝言的暗算身中剧毒。这些日子将军府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名医,偏偏病情就是一直不见起色,一直以来本就是以药物吊命,偏偏他还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柳岸湖畔与朝歌诀别,意外的受伤明显加重了病情,如今的他宛如蜀中枯骨。

看着眼前这些慢慢碌碌的人,夜弦的心中百感交集,“别折腾了,你们都过来...”他捂着口鼻不断地咳嗽着,掌心留下了一滩血迹。

“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与平日无异,还可使用武力?那怕只是一日也可...”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眼中却闪过一丝刚毅。

可这话一出身旁的副将不乐意了,“将军!你这是作何?!”

夜弦轻笑不予理会,“不知各位可有什么法子?”他扫过那些老大夫的面部表情,嘴角上扬心中有了底,“不论什么法子尽管用,我只求一天时间...”

一天的时间,到了最后他们终究只剩一天了。

  那日从柳岸湖畔归来,朝歌将自己锁了起来,不停嚎哭宣泄自己的情绪,朝野见她如此也只能是默默观望,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传入耳中。

“小姐!”朝野推开房门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朝野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你…你这是何苦啊…”

朝歌跪在床边,曾经明亮动人的双眸此刻只剩下黑压压的一片,血液涌出像两条瀑布挂在她的脸上,触目惊心。

事已至此,朝野也只能帮她处理好伤口,他也不想多问什么,问多了都是泪,“小姐,如今这样如何与夜弦决战?”

“一双眼睛而已,不碍事。”一双眼睛说剜就剜,居然还说的这样轻松…朝野轻叹,不知道该夸她勇敢还是夸她傻的可爱。

转眼便是头七决战之日,当天朝歌起得很早,梳洗完毕,换上干净的纱布后一直坐在床边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朝野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不由得露出落寞的眼神。

五年前,朝歌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却已经是文武双全,不由得让人赞叹。

第一次在马场相见,马背上那红衣烈烈,潇洒不羁的女子,深刻在了初到朝府当值的朝野的心头,一眼万年再也忘不掉。

但他深知主仆有别,这份深情终究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从此,护她周全成了朝野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如今看着她的样子,再想想自己的誓言,朝野简直愧对天地,愧对良心…“小姐,让朝野送您过去吧!”

  朝歌抬起头,冷不丁来一句,“不必了,有些地方就算瞎了我也找得到。”

朝歌起身拿着剑,裹着蓑衣离开了客栈,她只身一人漫步雪中,小心翼翼摸索前进着。

城外途经一棵梅树,朝歌突然停了下来,摸索着来到了梅树附近,抹着梅树光溜溜的枝丫,她满脸苦笑,“这一场雪也让你放弃了嘛…”

她弯腰拾起雪地上的花骨朵,轻嗅,淡淡的芬芳依旧温文尔雅,却早已是沾染了泥土的腐味儿。

曾几何时她也是那寒冬腊月里盛开的梅,如今也不过是残破的花朵在泥中腐烂。现如今的她早已看不透自己的心,层层薄雾下只看见那哀愁。

她嘴上斩金截铁说着要为朝家报仇雪恨,手中的剑却无所适从。朝歌此生从未沾染鲜血,第一个要解决地却是最爱的人…想想有些讽刺。

脚步声渐渐接近,一双大手从背后抱住了她。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有些许慌张,朝歌却格外淡定,“你做什么?”

男子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抽泣声不绝于耳,“朝歌,你能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

听着男子的祈求朝歌的内心五味杂陈,“韩野…谢谢你,谢谢你对我那么好。”

朝野原名韩野,是朝丞相从难民堆里带回来的,那时他十五岁,在军营里磨砺了五年后他回到朝府,成为了朝歌的护卫…

真实姓名,他只告诉了朝歌。

听到她的声音,朝野满面春风的松开手,“就让我送你一程吧,到了那里我立刻离开。”

朝歌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都跟到这里了拒绝估计也没用,便默默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朝野笑的跟朵花似得,他将朝歌小心翼翼扶上马,向着柳岸湖畔一路疾驰。

思悠悠,情重重。

夜弦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他衣衫单薄的伫立在冰面上,婉转的箫声在寒风中飘摇像是伊人嘤嘤的哭泣,让人悲伤。

一曲起逼得人肝肠寸断,簌簌地心中清泪两行伴着箫声落下。一曲落地,昔日伊人的身影在眼前若隐若现,却没了当年的温存。

看着眼前那不见阳光的伊人,夜弦心中刺痛,那双曾经如星星闪耀的双眸怎的就…

他抬起手想要触摸朝歌的脸庞,突然后撤的动作却让他心中苦涩不已,“很疼吧…不想见我说一声便是,何苦折磨自己呢…”

突如其来的暧昧让朝歌心头一颤,若非剜了双目想必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了吧,“怎比的上那穿心之痛!”

夜弦轻叹着收起长萧,拿起一侧的佩剑,“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寒风吹过卷起漫天白雪,剑刃相拼火花四溅,天地间顿时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极速的剑影划过定格的地平线,一场大雪刚刚结束,又起的旋律是血流动的声音,刀光剑影交错着陨落,飞舞。

闪烁的光影连连出招,引得天地为之变色。轰鸣的雷电陨落大地,凿开一条条碎裂的光芒,碎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夜弦扬剑影朝朝歌左臂刺去,他的呼吸都透着血的腥味儿,他的盘旋着向朝歌的心口一路猛攻。

朝歌架起剑鞘抵住,别被他渐渐推向湖边。眼看,他就要赢得毫无悬念的一场比试,他竟禁不住苦涩地的笑了,随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腹部不知何时被划了一剑,朝歌虽然看不见,但能确定他受伤了,触摸着自己白净的剑刃朝歌迷糊了,突然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冲入脑中,“你今日是来送死的?!”

“我犯的错,我不会逃避…我只希望你能放过自己…”夜弦摇摇欲坠,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时间快到了…

闻声朝歌慌了神,手中的剑颤抖着,整个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寒风刺骨,夜弦在风中不停抽搐,他粗犷的呼吸不时传入朝歌的耳中,“如果时间倒流,我还是会杀了你父亲,为了天朝百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种不好的预感紧紧缠绕着朝歌,她扔掉手中的剑摸索着来到他的身边,触摸着他腹部的血,心慌意乱,“怎么会这样?!你不就是受了点小伤嘛?!”

夜弦呼吸急促不断咳出鲜血,他抬起颤抖的手轻抚过朝歌的眉宇,“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将自己埋进朝歌怀里,欣慰地说道,“朝歌,我爱你…”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朝歌放声大哭,她可以接受夜弦亲手杀了自己,却无法容忍他死在自己开面前。

夜弦的脸渐渐变得苍白,空洞的瞳孔泛着灰色。如今的他就是一盏油灯,灯油已经燃烧殆尽,“朝歌…陪陪我,就像我时候受伤时那样。”

血泪流过朝歌的脸颊,痛彻心扉,“我这不是抱着你嘛,绝不放手!你可要好好的,你要是不要我了整个越都城就没人敢娶我了。”

夜弦抬起手艰辛的抱着她,有气无力的笑着,“我们朝歌好的让人嫉妒,怎么会没人要!”

那双想紧紧抱住她却无法控制力度的手,让朝歌的心阵阵悸痛,只好将他紧紧抱住。

朝歌的耳边突然变得安静,雪落下的声音都那样清晰…

她紧紧抱着夜弦,哽咽着喃喃道,“夜哥哥你醒醒…你说过不会骗我的…你还没有娶我呢…”

朝歌彻底崩溃了,现如今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将夜弦轻轻放在冰面上,摸索着拿起地上的佩剑,摇摇晃晃的起身,“这到底算什么啊…两国纷争,为什么总是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受到伤害…为什么…”

见她举起佩剑疑似想要自尽,隐藏在竹林里的朝野迅速反应制止了她。

看着她脸上不断涌出的血泪,朝野的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告诉她真相…告诉她真相…

朝野紧咬着牙,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要拔牙齿咬碎似的。

他松开朝歌的手,一脸苦笑道,“我终究比不上他…他早就中了大人的暗算,如今的他深中剧毒,即使今日不赴约他也活不到新年。”

“为了你…他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今日能像正常人一样见你一面,他的命早就定好了。”

“不!不可能…”他的话将朝歌推向了深渊,她抬起头好似看得见似的,痴痴的盯着夜弦又哭又笑,“输了…输了…”

她发疯似的狂笑,脸上的血泪至始至终不曾停过,她回首仰望着朝野,“你走吧…你自由了。”

看着她坚定的模样,朝野痛不欲生,却还是勉强微笑着,“小姐可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朝歌再次拿起佩剑站立起来,突然像个没事人似的,让人心慌,“不用了…你走吧。”

她的决绝让朝野再也没了留下的余地,他失魂落魄离去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走出百米他转身欲言,回首后看见的不过是一片虚无,一望无际的茫茫中一抹血色格外惹眼。

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朝歌与夜弦早已没了身影,清晰可见的不过是水面上漂浮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