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黑夜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大雨。

眼前的世界被绵密的雨丝所封锁，如纱、如雾亦如烟，路灯与楼宇皆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雨点落下，洗涤了街道，浇灌了花草，同时也浸湿了春欣姐的衣裳。

这种阴暗的天气总会让她乱想。

天空闪过一道崎岖而又刺眼的亮光，在这朦胧的雨幕中额外扎眼。

春欣姐想用手堵住耳朵，但却没法丢弃怀里的货品；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周围的灯光已然熄灭，似乎都在拒绝着她的到来。

“咔嚓——”

雷声响彻天际，小孩的哭声、雨水的滴答声全被这声怒雷盖过。

春欣姐缩着脑袋，双眼紧闭，照着记忆里的方向前进。

她害怕待在这种地方，看不清前方的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只能任由黑暗和雨水包裹着她，很冷，很孤独。

但所幸这条街道她已经走过无数次了，即便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走。

再过两个路口，就能看到家。

“欢欢和瑶瑶还饿着肚子呢，回去后她们肯定要抱怨我回来得太慢了。”

“但我特地买了她们爱吃的零食，看在零食的份上，应该会原谅我的吧？”

“对对，也有玥玥的份，就是……不知道他爱不爱吃？”

“如果他能喜欢就好了。”

“要是不喜欢……怎么会呢，他从来不会说出让我伤心的话，嗯，他一定会喜欢的。”

不断说着安慰自己的话，春欣姐低着头向前奔跑。

雨越来越大，地上的积水已经浸过春欣姐的脚背了。

她走着走着，突然停在了原地。

勉强在大雨中睁开眼，可她却没看到公寓的大门，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废弃的瓦房。

这是哪里？

走错了？从哪里开始走错的，明明是在这个路口附近，就在附近的……

焦急地在周围寻找着家的踪迹，可了环视一圈，她没有见着半点熟悉的景色。

没有看见等待她回来的烛火，没有喧闹的商铺，就连路灯都不再闪烁。

能听见的只有雨声，能看见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雨水从她身上滑落，将她一直护在怀里的货品尽数浸湿，包括那盒最为珍贵的巧克力。

“哗啦——”

双手无力地垂下，怀里的货品全都散落在地上。

这些东西……能拿的回去吗？或者说……我还能回得去吗……

蹲下身，春欣姐打开那盒几乎变成稀泥的巧克力，拿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好苦……

一滴水珠划过她的脸颊。

眼泪还是雨水？

她不知道，但是：

带这种东西回去，他不会吃的吧……

那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突然，有道亮光照射在春欣姐的脸上，不是手电筒的灯光，而是——车灯。

“嘀嘀——”

车鸣声响彻云霄，当春欣姐回过神时，她发现一辆货车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开到了她的面前。

我这是在马路上吗……

“小姑娘，闪开！”

司机大声地叫喊着，可春欣姐却跪坐在地上，没有动。

她也想跑，但双腿逐渐麻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离她越来越近。

在最后，春欣姐闭上了双眼。

“碰！”

地上的货物四散而飞，鲜血将地上的积水染成了赤红色。

货车内持续发出警报声，车灯在夜空中不断闪烁。

躺在水中，春欣姐逐渐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也感觉不到疼痛，就连意识都好像要消失了。

就像……死亡。

……

春欣姐……

“春欣姐！”

我扑倒在春欣姐的身上，左手拽着她的衣领大声呼喊着。

口中不断喘着粗气，胸肺和腿部的肌肉因过度运动而变得十分难受，最糟糕的是我的右手，手臂上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噌噌往外冒，不及时止血的话可能会休克。

但我此时没时间在意这种小伤。

要是我再晚那么一秒……不，半秒，我就只能同上一世一般在病房外守望着她了。

咬紧牙，我抓着春欣姐的衣领，大声怒吼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玥玥……”

“我说了几次了？！别在夜里乱跑！别在夜里乱跑，你呢？！大雨天的在马路上发呆！不知道未来你怎么进医院的是吗？！说好的去超市买点东西就回来，你自己看看！看看！你跑到这个废街道干什么？！找死不成？！”

这是我第一次对家人发火。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我脾气一直很好，从没见我生气、发怒的样子，不论别人对我做了多过分的事，即便拿酒瓶砸破我的脸，我也是笑着对待。

但我此时真的很生气，气得想对春欣姐的脸来两巴掌，让她长个教训。

可看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我终究无法下手。

“我……我……”

春欣姐哽咽着，眼眶里满是泪水，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上了，说不出话。

劫后余生，她感到后怕，就在刚才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香消玉殒了。

“我就是想……买个礼物给……”

“买个屁的买，你逞强出门就为了给自己买东西？快把命都搭上了知不知道？！”

“不是……”

“想要什么东西和我说一声不行？偏要自己去买，就那么吸引你啊？！”

“没……”

低着头，春欣姐紧紧抿着嘴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淌。

她知道是她的错，也能理解弟弟会如此生气。

但她接受不了的是，我在误会她的前提下不断责骂她，还一度否定她对我的感情。

这种责备真的很难受，很痛心……

“我真的没有……”

“……”

春欣姐哭了，哭得很伤心。

从没见过她哭成这样。

雨水拍打着我的脑袋，令我冷静了不少。

长吐一口浊气，我将春欣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帮她顺顺气。

“行了别哭了，是我说话太重。”

“对不起……对不起……”

春欣姐把头埋在我怀里，双手紧紧地捏住我的衣服，一直在重复着道歉的话，生怕我再度发火。

“唉，我没有生气，但是姐，答应我下次别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嗯……”

“自你出门后，欢欢就一直坐立不安，以后晚上别再乱跑了，别让妹妹们为你操心。”

“嗯。”

“好啦别哭了，再哭脸都要哭花，这么漂亮的脸蛋毁容了咋办呢。”

“嗯。”

她宛若一个复读机，只会重复“嗯”字，趴在我怀里抽泣着。

听了我的话，她还是逐渐止住了哭声，平复了一下情绪。

之前看天气不好就出门去接她果然是对的，即便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可夜晚让春欣姐在外边待着还是很危险。

以后得多留意留意才行。

“小兄弟你没事吧！”

货车司机也不顾检查车子了，连忙朝我们这跑来。

刚才要不是他技术好，即使拉起手刹，转动方向盘，让车撞到一旁的瓦堆上，恐怕我和春欣姐都得丧命于此。

“没事，谢谢您，您车子的维修费我会赔给您的。”

我由衷地道了句谢。

“赔就不用了，哪能要你们这些孩子的钱啊，人没事就好，那小姑娘家家的，大半夜的乱跑，还不看车，你这当哥的得注意点。”

“我回去会好好教育她的。”

其实我蛮想解释一下我是弟弟不是哥哥的，可这么解释似乎没什么意义，还是算了。

“你手上的伤？”

“哦，刚才的擦伤罢了，小事。”

“哎呦喂这哪是小事哟，你这孩子，来来来上车，叔上边有医疗箱，帮你止止血先。”

“不用麻烦了吧……”

“赶紧的。”

司机大叔人真的很好，不仅帮着拾起地上散落的货品，还愿意载我们回家。

在车上，我扯下一块布条，紧绑在右手的手臂上端，然后边安抚着春欣姐边给自己处理伤口。

期间我提了很多次要付维修费或者补偿金，归根结底一切都是春欣姐的责任，让司机大叔遭受了不必要的损失。

可大叔很强硬，就是不收，没办法，我只好在下车前偷偷留了一笔钱在后座上。

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总是能在危难之时遇见善人。

或许这就是老天给予我最后的仁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