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的可怕,大片的雪花在空中抱成一团,坠向地面。寒冷正一寸寸的,顺着窗缝,渗过玻璃,挤占屋里仅存的温暖。

“太冷了。”少校坐在床边,他拨开窗帘窥探着外面的动静。萨卡兹人集结在广场上,他们一栋栋的,砸开窗户,劈烂大门。

那些可怜的,闭门不出的乌萨斯平民,躲过了暴乱与天灾,现在却被萨卡兹佣兵闯入家中。

“别看了,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中士用刺刀揭下贴在门后的消防平面图,他满是老茧与皲裂的手攥着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红铅笔,在平面图上圈圈画画。

“两把手枪,一条卡宾枪。”

少校机械腿上的防滑齿凿进地板,留下深深的刻痕。他尚且健康的独眼盯着中士勾画的手,简易的纱布绑手带间露出骇人的烧伤疤痕。

“我们拿什么阻挡他们?”

少校提起卡宾枪,习惯性的拉开枪栓,确认子弹已经上膛。

“勇气?还是毅力?”

暗金色的子弹越出枪膛,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似在低声嘲笑着少校的发言。

“是,敌众我寡,挡不了。”

中士弯腰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子弹,将它立在桌面上,又在图上画了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叉。中士不可能不明白,若是死守公寓楼,他们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但他们只是在战场上积累经验的雇佣兵,城市不是他们的主场。”

中士指着图上的一处标记。

“刀剑与法术不适合在室内使用,这是唯一的楼梯,我们在这设防,若攻势凶猛就退守过道。”

中士的手指顺着图上的走道向后滑,停在另一道标记前。

公寓楼的走道狭长,没有半点掩体。只要踏进走廊,便会完全暴露在守卫者的枪口下。

“革命军的驻地在距这里三公里外的学校,有可能的话,援军抵达至少要半个小时。”

中士抽出信号枪,枪膛里正塞着一颗发烟弹。

“如果他们能看到的话,就会有回应。”

“你的叛军同伙真的能来支援?”

少校将擦亮的刺刀挂上枪口,银白色的刀刃上反射出他烧伤溃烂的脸。

“我们可不像有些人,将士兵直接丢上战场当消耗品使。”

中士抽出大口径的,套筒泛着幽蓝的守卫者手枪,握柄上金色的哥伦比亚警徽十分显眼。他歪过头,满是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坐在窗前的少校。

若不是被萨卡兹人包围,他一刻钟也不想多和这位帝国的军官待在一起。

炮灰,名副其实。除了头顶的钢盔,唯一能保护乌萨斯动员兵的只有一件呢子军大衣。他们就这样,握着上了刺刀的栓动步枪,带着几十发子弹,戴着石棉滤芯的防护面具,背着自己的被褥装具被丢上战场。

他们中的不少人,连敌人都没见到,就被大炮与机枪撕成了碎片。

“嘶——”

少校握紧了卡宾枪,深吸一口气。他眉毛颤动,嘴角抽搐,喉结上下滚动。

“呼——”

少校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抽了抽鼻子,别过头。

窗外,刀剑弓弩,步枪火铳,制式凯夫拉护具到自制的金属装甲。虽然装备混乱,但少说也有上百人。

“你们知道在面对什么,对吧。”

骨人的电子合成音如金属摩擦般刺耳又冰冷,但面部传感器却闪着温和的柔光。

自他身上延生出的电缆接在床边的医疗仪器上,嗡嗡的机器运行声平稳又低沉,维持着伤者的生命。一滴滴鲜红的血水,顺着透明的导管,流进床下的容器。

一条泵动式霰弹枪摆在桌上,撕开的蜡纸包装中,露出赤红色的十二号猎枪弹。

“我的载具就停在检查站外的荒地里,这家伙一恢复,就向那撤离。那时,我不保证能照顾到你们。”

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机器的运行声,与窗外萨卡兹佣兵的吼叫。

雪下的更大了......

“快点!再快点!”

金发的精灵转过身,她吐着白烟,一滴热汗正顺着她的面颊留下,几丝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腮上。

在她身后一段距离,白甲的老骑士抓着步枪,受伤的手臂缠着绷带,无力的下垂着,鲜红的液体顺着硬皮的护手滴下,染红了地表一层的洁白。

高个子的黑甲骑士背着老骑士的背囊,他双眼紧闭,银色的长发从兜帽间滑出,漆黑的板甲间落满了雪花,掩盖了黑红的血迹。

“抱歉,我太老了。”

骑士衰老的躯体背叛了他钢铁般的精神,无论怎么发力,骑士腐朽的身体也动不起来。

就算没有受伤,身穿板甲的骑士也必然跟不上精灵的脚步。

“那么着急干什么??无线电也没有通知。”

喘着粗气的消防员手里攥着消防斧,热气正顺着他解开的衣领冒出。

“你看不出来吗?萨卡兹人的营地既没多少守军也没有战俘,他们肯定已经朝着广场进军了!”

艾什快步走回,将射手步枪推到背后。

“枉你还当了几年兵!”

她一脸不屑,金属的义手抓着枪带。

“你这......”

“急得话,就先走吧,我们没问题。”

警察拦下就要发作的消防员。

“无线电通讯会被监控,没人想冒打草惊蛇的风险。”

阴沉的天空下一丝风也没有,自灰暗天穹坠下的雪花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寒冷的灰墙,让人喘不过气来。

“?!”

艾什尖长的耳朵一抖,飞雪落地的窸窣声中,似有尖利物品勾抓地面的微响。

“注意!!”

黑甲骑士的反应比艾什稍慢,在他持枪上前的同时,艾什祖母绿一般墨绿色双瞳中印出了狂兽肌肉盘曲的可怕身影。

风暴!落雷!

瞬间,如暴风眼般晴朗,金黄的电弧拧成长条,劈开上空凝重的阴云。仅仅是一瞬间,但阳光确实照进了这片不幸的土地。

“呜嘤!!”

低声呜咽,被落雷击中的狂兽超旁侧一跃,又逃回了灰暗的帘幕后。

“咳!”

黑甲骑士咬着牙,细密的汗珠从他高挺的鼻上析出,握着剑枪的手微微颤抖。

每使用一次奇迹,对他的精神都是极大的考验。

“不止一个!别站的太开!”

他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浊白的双眼没有一丝生气——他早就瞎了。

而他早就看穿风雪,看到了几个苍白的人影和他们身下骑跨着的生物,在灰暗的帘幕后,虎视眈眈。

“他娘的,又是狂兽!”

消防员身上已经麻木的伤口又疼了起来。这种猛兽给消防员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是...骑兵。”

用受伤的手臂架起步枪,白铠的老骑士喘着粗气。

刚刚已经看清楚了,狂兽的身上覆盖着泛着诡异色泽的金属片,背上安着皮质的鞍具,萨卡兹佣兵一手握着骑枪,另一只手攥着缰绳。

“法术不管用。”

警察咽了口唾沫,手指轻轻压在扳机上。

“看到了,那装甲有问题!”

双手握着消防斧,消防员双腿微弯,随时准备躲闪。

骑兵冲几个轻装散步兵,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砰砰!”

精灵的感官优于常人,艾什突然横过枪,对着雪墙连射几枪。

枪口火光闪烁,从抛壳口飞出的弹壳叠进积雪。

怦然倒地,那头野兽利齿交错的口中吐出血沫,挣扎着扑倒在地,骑坐在它背上的骑手脑后炸开,瘫软地从狂兽背上栽倒在积雪中。

爆炸长矛!

从骑兵手中滑落的长矛尖端附着着爆炸物,连穿着重甲的骑士都会在这种武器的冲击中倒下。

“闪开!”

断角的萨卡兹少女,手指早就扣在扳机上,枪口指向冲上来的狂兽骑兵,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猛地将身的黑铠骑士推开,还没能再次举起步枪,老骑士的胸口便炸出血雾,爆炸长矛钉进了他的装甲中,巨大的冲击中,老骑士的胸口发出咔咔的碎裂声,胸前的板甲深深凹陷下去。

狂兽精钢匕首一般锐利的指抓又一次撕开他的血肉,散发着腐臭的淡黄色尖牙啃进老骑士的脖颈。

被他推开的黑铠骑士瞪大了浊白的双眼,在他的视野中,一抹生命的火光顷刻间黯淡了下去。

狂兽一扬粗壮的脖颈,几乎将老骑士的整个脖子撕了下来,只剩下一段皮肉还连接着,老骑士的头颅折向背后,温热的鲜血像破裂水管中的水一般喷涌而出。

“额啊啊!”

那抹黯淡下去的火光,熄灭了。

站稳脚步,黑铠的骑士彻底丢掉了矜持,他疯了一般,挥起手里的枪剑,金黄的电弧缠绕上漆黑的,刻着金色花纹的枪剑。

“持剑之君,请您明鉴!”

伴随着咏唱声,细微的电弧猛然扭曲膨胀,汇聚在灰暗的剑刃之上。

“休想!”

用脚尖挑起跌落在地的爆炸长矛,艾什扭脚拉臂,朝雪墙中扑出的另一只狂兽掷出长矛。

“砰!”

正中狂兽的左膝!

被炸到血肉模糊,失去平衡的狂兽猛然跪倒下去,在它身上的骑手抓握不稳,被甩落出去。

“噗呲!”

还没等他爬起身,赤红色的消防斧就砸进他的脊背,将他按回到了冰冷的地面上。

“砰砰砰!”

艾什对着断爪的狂兽连开数枪,让它永远趴在了地上。

“给予有罪之人,神之责罚!”

“呲呲呲!!!!”

扭曲的电弧击穿空气,照亮灰暗的空间。

装甲融毁,血肉焦糊!骑士挥下大了好几号的枪剑,但狂兽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反应过来,擦着电弧的边缘侧身跃开,攀上屋顶。

砖瓦碎裂,大雪飘落。

艾什尖长的耳朵不断颤抖着,枪口不断改变方向。

那到底是风雪的呼啸,还是狂兽的脚步声?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开枪!!为什么!”

明明枪口已经对准了骑手,为什么不开枪!她在犹豫什么?!

情绪失控的黑铠骑士攥住断角萨卡兹少女的衣领,粗暴地将她顶在了墙上。

“我就说过!她是萨卡兹,和那些佣兵是一路人!”

消防员也爆发了,他提着消防斧,大步上前。

“呵呵,这不是小汉娜吗,一会不见,连皮都换了?”

幽幽的,自风雪中传出沙哑的声音。

艾什能感受到,风雪中某个方向,不止一双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杀了她,反正她也是个残废的废物。”

风雪中的声音换了个方向,艾什急忙转换枪口。

视觉,听觉和嗅觉都干扰了,情况十分不利。

黑铠骑士的枪剑已经抵上了萨卡兹少女的脖子,一丝鲜血正顺着剑刃渗出。

“你要是刚才开枪的话......”

老骑士尸体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的积雪,他的面孔已经被积雪覆盖,模糊不清。

“别听他的!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警察拉了拉黑铠骑士的衣摆。

要是现在被仇恨,被愤怒控制,那正中敌人下怀。

“杀了她,她身上的手术让我们排除了错误的方法。”

“砰砰!”

“闭嘴!”

艾什又对着风雪中开了数枪。

“啊啊啊,别激动,像你这样的美人不应该这般生气。我承认,值得表扬。作为小白鼠,她的价值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放下!!”

警察举起姑且能称作法杖的武器,对准了黑甲骑士的后背。

“作为一名执法者,我明确的告诉你!你正在犯罪!”

他搬下扳机。

“我严肃的告诉你,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把你烧成灰!”

骑士能感受到,那轮冰冷的太阳,正在他的背后燃烧着,并且愈发炽热。

警察额头的青筋暴起,扳机已经压到了临界点,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

“———!”

“来了!!”

射手步枪不好使,艾什直接将步枪推到身后,一张洁白的长弓在她的手中汇聚。

“嗖嗖嗖!”

极其快速的三连射,不禁让人怀疑她有没有瞄准。但这三发光矢却划着不可思议的轨迹,绕开狂兽身披的铠甲,陷进血肉。

“给我下来!”

艾什侧身躲过骑枪,金属的义手抓住骑手的衣物,一把将他从狂兽的背上拽了下来。

“咔!”

过于残忍,艾什一脚踩在骑手的喉咙上,折断了他的喉骨。

“别听他的!我再说一次!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又一次警告,警察上下两排牙齿咬的咔咔响。

“呸!”

消防员别过头,狠狠吐了口唾沫。

“你还打算包庇她吗?就因为她还是个小女孩?!拜托!她是个萨卡兹人!她也参与了这场暴乱!因为他们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你的同事!你的女儿!马什科夫!”

像是戳到了警察的痛点,马什科夫的眼角一抽,他苍白的面颊鲜有的,胀的通红。

“我知道她和你的女儿差不多大,但是......”

“闭嘴!!”

还在挣扎的狂兽身下涌出地狱般,熊熊燃烧着的猛火,似怨灵一般缠绕上狂兽的身体。

“还有你!!”

警察举起法杖,自下而上,朝密不透风的雪墙中一挥。

漆黑的火焰喷涌而出,苍白的外焰似冰冷的白雪,却燃尽了所有的黑暗。

雪墙无法再给狂兽骑兵提供掩护,火山爆发一般燃起的烈火拥有什么一样,顷刻间追上并吞噬了风雪中的身影。

一时间,扭曲的哀嚎,沙哑的吼叫穿过风雪的呼啸,钻进艾什尖长的耳朵。

警察阴沉着脸,望着燃烧着,扭动着,惨叫着的人影。他的皮肤苍白的如死人一般,像极了自地狱爬出的恶魔。

黑甲的骑士松开手,他瞪大了的浊白双眼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物体。

“天...灾...”

他喃喃道。

火焰渐熄,马什科夫的摇晃着身体,终于还是跪倒了下去。

“佳丽娜......”

马什科夫抓掉了头上的贝雷帽,将它狠狠摔在了雪地里。他捂住苍白的脸,拼命的想控制情绪。

暴动的人群冲散了警察的防线后,马什科夫与消防员里亚布采夫第一时间赶回了家,却只见到被撬开的房门,与凌乱的房间。

马什科夫极力告诉自己,女儿会没事的,作为警察的女儿,她也学习了不少相关的知识。存在家里的电击器与护具也不见了,或许是她带走了,但他明白,在这种环境下......

尸体焚烧的焦臭味,与血液的铁锈味让马什科夫回归了理性。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里亚布采夫急忙上前搀扶。他挥挥手,将武器插回皮套。

他并没有击发,骑士的判断没错,那完全是警察自己的力量。

“走吧,前进。”

他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跨过老骑士的尸体,踏进了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