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就到这儿吧。

再往前走就是禁区了。

那个晚上,就在我们停下的地方,燃烧起了几堆高高的香木。

木熏香味悬浮在树梢间,浓郁地连山顶刮来的劲风也吹不散。

父亲跪在香木前,念着从远古的祖先那就传下来的密语。

父亲曾说:这是祈祷。

所以我很早就明白了。

人对神有所求,叫祈祷。

而父亲,是人和神之间的桥梁。他把人之所求上传给神,又把神谕下达众听。

是的。父亲是祭司,而且是大祭司。

我,是他的独女。

父亲祈祷时,所有的祭司都把头伏在地上。

我远远地看着。和我在一起的是阿达斯。

我不能参加仪式,因为年幼。阿达斯能参加仪式,是因为他要在仪式中接受祝福。

他是酋长的儿子。

我从不能明白他,因为他总象树那样沉默。

风在树林中回旋,摇晃着树枝,混合成的声响暗含着微妙的旋律。隐隐带者魔力。

整晚,刮过树林的风混合了木熏的香味,让人头脑发昏。

听久了,那些声响聚集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清晰,似在召唤,又似欢欣鼓舞。

我听着,两眼迷蒙,父亲他们听到了吗?为什么无动于衷?

当阿达斯从我身边走过,走向火堆接受祝福。

我不由自主转身随风走,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父亲曾郑重告诫我:不要到山顶去。那里是禁区,是神域,是凡人不可亵渎之处。如果

有人擅闯.......

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跑到山顶去,天太黑了,我只知道身旁已没有树,脚下一片石砾,而且一片死寂,只有我因为狂奔,呼吸急促的喘息声。

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荒凉的所在,我不能想象,父亲和族人顶礼膜拜的神,是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寂寞地俯身下看芸芸众生。

我一直以为,他应该置身在森严的神殿中,在光线幽暗的神座上,带着神秘的微笑,接受凡人献上的带血的牲礼。

我跑上山时,觉得群山躁动,风雨欲来。

可是此地,如此死寂,一片空无。

这一刻,内心不安,好象无意中触动了神的隐秘。

我跪在地上,身体蜷缩了起来,感到死神降临。

空气稀薄,我大口大口地吸气,却吸不到足够的气。在高原上,不能奔跑和大笑。这是常识。我是怎么忘记的,我自己也不能相信。

我仰面躺在地上。蜷缩的身体松开了,觉得意识已离我远去。

最后想到的是:如果我死在这里,会永远留在这儿,然后一点点风化成灰。那么至少要有月亮。我不想一个人死在黑暗里,至少要有月亮陪我,我死后,灵魂也会记得这一点光。

在我的呼吸近无时,起了一阵风,吹开了拦着月亮的云,清辉一下子倾倒了下来,有一种冷清的明亮。

有人托起我的头,周围的稀薄的气流好象聚集起来全朝这涌来。我剧烈咳嗽,因为肺里灌进大量的空气。

等我平静下来,我看到一双眼睛,好象黑色的旋涡,吸进了月亮的清辉。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然后象流水那样淌过了他的肩膀,月光停驻在上面,让头发闪动着微芒的荧光。

他伸手拨开我额前的头发,月光下,他的手细致修长白皙,象上等的玉石。

他的手轻触我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好象渗到心里。

然后,看到他的脸。

那时,好象群雷轰响,不再记得任何事。

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墨黑的天空渗进了一点蓝,快天明了。

我呆呆地往下走,到族人在的营地时,天空已是深蓝色,天边有了第一道曙光。

父亲和其他人为着找我,正乱成一团。

我被带到父亲面前,父亲微微松口气,然后气急败坏地问我,去了哪里。

我抿紧唇,一言不发。

我虽年幼,也知道,说去了禁地,即使不死在那,也得死在这。

父亲恼恨起来,以为我倔强,对我扬起了手掌 ......

我把脸撇到一边,害怕地闭上眼。

父亲的耳光没落下来,有一只上臂挡住了他。

“不行。”阿达斯拦在我面前。

在族里,没有人能对父亲说不。

酋长也不可以。

因为父亲代表了神。

可是阿达斯说了,因为他这句,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那时才知道,一个静默的象树的男孩,一开口,能有力量让所有的人都静默。

他很静也很轻的说“大祭司,该回去了。”

这句话象箭一样射中了父亲。

父亲迅速冷静下来,他恢复了贯有的睿智,我想他想起了我的处境。

他看了看我,又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阿达斯。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很多事就是从那一眼开始的。